杭柳梅比着剑指介绍壁画的样子真的很像一个绝世高手,一招一式都带着崖壁上的风。老姜见过杭柳梅着急、害怕、心虚,如今又见识了她旁若无人的专注。
他发现研究所里的人都带着这样一股劲,平时日子过得这么苦,甚至可以算得上灰头土脸,但只要说起壁画就立刻变了模样。灵动线条绞结而成他们的秘笈,他们跋山涉水来这里是朝圣,也是修炼。老姜自己没有这种精神,但这几天下来他感受到了这种精神。他通过杭柳梅读明白了壁画上的故事,也终于真正走进莫高窟。
杭柳梅意识到自己已经在这里耽搁很久了,背起笔、颜料和反光板准备离开:“你慢慢看,我先走了,以后有机会再交流学习。”
“杭柳梅,请等一下,”老姜追上她,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就指着杭柳梅背着的东西问,“你这个木板是做什么用的?”
“石窟里昏暗,把它放门口反光让里面亮一点。我先走了啊。”杭柳梅出了门,看见老姜还站在那端详那幅《鹿王本生》。今天过后,两个人都觉得对方有点意思。
过了一段时间,杭柳梅发现老姜在用一种堪称刻苦的方法来工作。头一个月,他一个洞窟挨着一个洞窟地看哪里有空鼓、起甲和酥碱。要是在石窟里碰上,杭柳梅也会给他讲讲壁画上的故事和艺术价值。
碰面的次数多了,两个人成了朋友。杭柳梅问他这样看要看到何年何月。老姜笑着回答,总得对莫高窟有个大致全面的了解才行,磨刀不误砍柴工。
这天杭柳梅正埋头画画,老姜踉踉跄跄出现在门口。他没看清里面是谁,进来就一屁股蹲坐在地上,一手扶着脑袋,一手捂着胸口,很难受的样子。
杭柳梅赶忙放下画笔,蹲到他身边轻声问:“老姜?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杭柳梅?是你吗?没事,我刚在隔壁蹲着检查墙角,站起来猛了,一下子有点头晕。”
“只是起猛了不会这样吧,你现在什么感觉?”
“还有点胸闷恶心而已,你快去忙吧,我自己坐着缓缓就好了。”
杭柳梅看他额头冒着虚汗,想到外面四十来度,洞窟里却只有二十几度,老姜没有经验,里外进出缺少缓冲,应该是中暑了。她果断扶住他一只胳膊把他拉起来:“这里面不通风,走,我带你出去。”
她把老姜在窟外一处荫凉地安顿好,让他躺着闭目养神,然后就离开了。老姜以为她走了不会再回来,没想到她是跑回去给他拿水壶。
“谢谢你,我怎么一直在给你添麻烦,今天又耽误你工作了。你先是回去吧,我现在已经没事了。”老姜手撑着地坐起来,两眼一黑,又差点倒下去。
“你别管那么多,我今天上午的工作做得差不多了,陪你在这坐会不误事的。倒是你,坐都坐不稳,要是一会再晕过去怎么办?我问你个问题吧,你明明不老,他们为什么叫你老姜?”
“之前有个同事说我爱操心像老头,就管我叫老姜,后来就叫开了,其实也还挺不好意思的。”
老姜确实是个古道热肠的人,做事踏实,脾气也好,别说他们一起来的同事,现在连研究所的人也会时不时找他。小到搬东西修家具,大到组织活动协调工作,老姜经手的事都更令让人放心。言必信,行必果——杭柳梅认为老姜配得上这句话。
杭柳梅晚上回去给祁绣春讲老姜其人,祁绣春低头拍莺莺哄睡,抬眼看着杭柳梅意味深长地笑了。
“做什么这样看人家?你盯得我心里发毛。”
“你这样子,可有点像我认识汉文的时候啊。”
杭柳梅听完立刻抬高声音否认:“我可没有!”
祁绣春竖起一根指头立在嘴上用最小声说:“小心吵醒孩子,行行行,没有就没有,那我们就骑驴看唱本喽。”
聚散
“新人”降临,“老人”的日子就过得特别快,时间的度量变成“莺莺满月”、“莺莺百天”和“莺莺周岁”。带孩子最熬人,需要喂养、哄睡、把屎把尿,还要应对她不分昼夜的啼哭。开头几个月祁绣春和杭柳梅一人熬出一对大黑眼圈。但孩子会笑,会牙牙学语,甚至会逗人玩以后,细密绵软的幸福又包裹住了她们的心。
祁绣春和黄汉文还是聚少离多,莺莺一周岁的时候他也赶来了,夫妻二人略备薄酒在研究所待客,一为女儿庆生,二为感谢照拂。黄汉文说请不到几天假,也就只多待了两天。买菜、抓周、甚至安排座位一应琐事都是祁绣春和杭柳梅提前准备好,还有个得力干将就是老姜。
杭柳梅还记得莺莺抓周的时候,她们把她抱到红被面上,给她四周摆上书、算盘、剪刀、印章、尺子、木梳、画笔等等,为凑热闹把榔头和秤砣也都放上,连老姜都贡献了一只竹笛。
莺莺坐在正当中,周围是一圈手舞足蹈比她还乐呵的大人,她只是略微扫了两眼其他玩意,然后就径直奔向电工钳。
“巾帼不让须眉,这孩子不爱红装爱武装,将来是国家的工人栋梁。”老所长说完,其他人也都跟着送几句吉祥话,然后就一窝蜂去吃酒席了。
晚上杭柳梅仍旧把屋子留给他们,老姜去帮她抱铺盖,两人意外听见屋子里祁绣春和丈夫在吵架。
“……好,既然你也说抓周就是图个吉利,吉利就该放点好东西,哪有什么破烂东西都给人孩子拿去抓周的?”黄汉文叉着腰的背影倒映在窗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