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她们两个,一对双生的敦煌姊妹,如今又重聚在这座填满回忆的石窟里。
“小梅,就是这一幅了,来吧,开始工作吧。”
杭柳梅点了点头。
失意
这幅《须摩提女因缘画》在众多壁画中并不算出名。但它对她们意义重大,它关联着几百公里外那座神秘的新石窟,也承载着数十年前那起命中注定的奇遇。
温暖的土红色墙壁上,须摩提女焚香请佛,佛的十二弟子各显神通,坐着各种坐骑赴会。杭柳梅和祁绣春临场考试似的互相抽查,乘五百花树的是谁?均头沙弥;乘五百孔雀的是谁?罗云
一问一答中,两人居然拼凑全所有人物的名字。和这里依然清晰可辨的壁画不同,新石窟中那幅《须摩提女因缘画》能被认出的只有乘金翅鸟的是迦匹那、乘青牛的周利槃特、乘琉璃山的须菩提、乘六牙白象的大目键连和莲台之上被弟子簇拥着的释迦了。
“这么一幅复杂的画,不可能都搬到一个小瓷器上去,咱们总得选一选吧?”祁绣春问。
杭柳梅说:“要画就一定要画两个石窟都有的。周利槃特的青牛蓝绿相间,色彩好;迦匹那的金翅鸟画面周正,布局好;须菩提和琉璃山线条流畅简洁,效果好。我看要选,就在这三个里选。”
祁绣春一摆手:“那还费什么事,总归要做了,你、我和小蒲,咱们一人临摹一幅,做一套三只一组的茶盏不就行了,做三个比做一个拿去比赛的胜算大吧?”
“绣春姐,我发现你这些年的生意没白做!怎么脑子一转就想出来这么好的点子!”
另一个石窟里的蒲芝荷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安排好了。
按道理说她今天本应该紧步跟随杭柳梅和祁绣春的,但在来之前她心里就隐隐约约浮着一个想法,于是刻意避开二人,悄悄进入附近的254窟。
蒲芝荷走向新石窟也有的那幅《降魔变》,但注意力很快被另一面墙上的千佛吸引。
一尊尊佛像依次整齐排列,似在声势浩大地吟诵着的经文,来客踏入无声胜有声的玄妙意境,正应了那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在前人画匠的精心设计下,每一尊佛像的头光、身光和服装也暗藏色彩规律,仿佛有天光从斜角射下,庄严祥和、静而有序,蒲芝荷喜欢这一幅甚至超过那幅《降魔变》。
千佛中央有一尊身形大于周围佛像许多的白衣佛,它盘腿而坐,手施说法印,因为全身皆白色,与周围形成强烈对比,一睹难忘。蒲芝荷清晰地记得,这样的白衣佛,新石窟正中央那面墙壁的顶部也有一尊!想必杭柳梅和祁绣春也早已发现了。
她躲到这里是想找找灵感,给杭柳梅和祁绣春做一对礼物。这个想法在三人合作《水月观音》时就有了,虽然她是冒牌徒弟,可是这些日子下来,她却有了真心,把她们当做老师。
蒲芝荷知道这一趟敦煌之行的结局是告别,麦爸在暗地给麦妈准备求婚戒指,麦妈悄悄给他布置生日惊喜,她和前辈相识一场,她也不想草草结束。
送什么成了难题,她绕着四壁走了几圈,小麦站在她身后问:“芝荷姐,你在找什么?”
蒲芝荷转身,她以为小麦跟着杭柳梅走了,没想到他一直静静陪着自己在这。她说:“我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图案或者细节,可以用在我送给你奶奶和祁奶奶的礼物里。”
“你要给她们送礼物?”
“一个留念吧,等以后她们看见了,也能记起还认识我这样一个人,就和那位赵小伟一样。”
这样的话一说就像是在告别了,小麦慢慢走近,空旷的石窟,他的脚步声异常清晰。蒲芝荷不想他说出什么自己无法接住的话,继续补充:“你爸爸找到做戒指的地方以后,我原本想去订做一对手持香炉,就是唐代壁画里常见的那种。但咱们既然到了这,我又觉得好像应该从这两个石窟里找找更合适的。”
然后她就听见小麦深吸一口气走到她旁边,她以为他要说什么,他却什么都没有说。
蒲芝荷继续看壁画,小麦突然讲:“等你决定了送什么,我帮你一起准备吧。”
“我自己就可以了。”
“我比你更了解奶奶,你总还要一个人帮你打探她们的偏好。”
杭柳梅喊他们两个过去,不等蒲芝荷找到送礼物的灵感,四个人第二天就又赶赴了新石窟,这一次带着笔、墨、画板,要开始临摹了。
从住处过来,光路上就要两个小时,为了保护壁画,她们也不在里面长久逗留。只是迢迢奔赴了两天,杭柳梅就发现了问题。
画这样三个简单的形象并不费力,杭柳梅偏偏想和当年一样如实地临摹,她知道也许这是最后一次有机会进石窟画画了,以后再无机会重温半个世纪前初临壁画的记忆。
第一天落笔的时候,杭柳梅不由自主地动用技巧,手比眼快,手腕一转,一根线条瞬间画在纸上,可那条线完完全全写着她杭柳梅的名字,不是壁画上古人的手笔。一条线不对,那么通篇就全都错了。
“临摹就是要琢磨每一根线条的变化和整体画面气韵之间的奥理。”她盯着纸努力回忆当年夜晚练习线描时老所长说的这句话。
所以她再次学习,放下所有的技巧,放下“杭柳梅”,像一个从没画过画的痴迷者一样,把全身心都放在古人的笔迹里。一笔不对,就从头再来,杭柳梅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忘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