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绣春抱着孩子坐在他对面,嗓门毫不输阵:“什么叫破烂?再怎么样也都是我同事的心意,在你这就是破烂?那你是不是连带我也看不起?今天是我女儿大日子,你来了就骂天撅地看谁都不顺眼,一家人好不容易见个面,要是这个死样子还不如别来!”
“好,绣春,是我语气不好。但我也是为了女儿好啊,我今天一直在给你留面子了吧。当时你就该阻止他们,什么秤、刀、钳还有笛子放那,吹吹打打不务正业,是不是正经人?过周岁都拿不出几样好东西,咱们不能让孩子在这种地方长大。要我说早点走人吧,一家三口一直分开也不是个事……”
杭柳梅听得七窍生烟,正想破门而入,老姜拦住她的胳膊把她拉走:“别气别气不是大事,是有点不妥,确实应该给人家孩子放点好看的。”
杭柳梅也不光是为他鸣不平,还气的是黄汉文又想撬走绣春姐。但这样偷听墙角也不行,她走开了,忍不住猜测绣春姐会怎么回答黄汉文,喜庆的日子就这么被他毁了。
杭柳梅和祁绣春心照不宣地回避话题,两人都有预感,能一起在莫高窟并肩工作的日子不多了。她们能做的就是装聋作哑,就这样拖到了端午节。
这半年来工作进展很顺利,所里安排端午给大家做团粽吃,这还是从敦煌文献《端午相迎书》里看到的。他们先把糯米煮熟,放在盘子里摊平,再撒上红枣、葡萄干以及其他配料,然后大力重压把它们定型,就顶吃粽子了,不讲究太多章法,只要好吃就行。
杭柳梅和祁绣春给莺莺编好了五彩绳,杭柳梅托着干女儿瘦瘦的手腕给她系上:“我得绑结实点,不然撑不到节后第一场大雨就断掉了怎么办,我们可是要随水扔掉,让它把我们今年的病都带走的,是不是啊莺莺?”
祁绣春在一旁笑话她:“就咱们这地方,雨再大能有多大?讨个彩头而已,也别那么信。”
莺莺对节日的活动毫无兴趣,她一直在咳嗽。祁绣春说孩子这两天可能吃错了东西,也可能晚上没休息好,叹气自责都是自己怀孕的时候营养太差让女儿娘胎里就没养好,所以生下来这么难带,不好好吃饭还三天两头生病。
祁绣春说着,莺莺就哭闹起来,摸额头没有发烧,胳膊腿儿也都好好的,但她就是边哭边咳嗽,脸涨得通红。老姜来叫她们吃饭的时候,莺莺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
老姜冲进来抱起莺莺问孩子这是怎么了?祁绣春和杭柳梅也说不上来,以往要么病很快就发出来,要么哄哄也就好了,没有像今天这么严重的。老姜看情况不对,抱着孩子叫上两人就往屋子外面跑,找人去借车钥匙。
同事拿出来了钥匙,握在手里犹豫着要不要给他:“这可是公家的车,你用的话要不要和领导先报备一声?下午万一要用车,到时候可就惹上麻烦了。”
“孩子都成这样了,来不及了!钥匙你给我,回头有人问起来就说是我硬要开走的,我们快去快回,看完病就回来!”老姜说完拿上钥匙,一脚油门就往县医院冲。
医生做完检查,说可能是先天性心脏病,得了先心病的孩子一定要小心感冒,这次就是感冒引起的肺炎,得先住院治疗。看他们神色大变,医生又补充安慰道:“回头再复查一下,就算确诊也不要过于忧虑,先心病动手术后痊愈率很高。”
莺莺输着液在病床上睡着了,一直板着脸跑前跑后忙碌的祁绣春这才能坐下休息。她仍旧一言不发,但两行泪失控地顺着脸颊落下。
杭柳梅看得心疼,掏出手绢去给她擦,被祁绣春一把攥住了手,她木木地睁大了眼睛问杭柳梅:“小梅,你说这是不是命?她投胎到我怀里,我命苦,就把她也害惨了!都怨我,可是我能怨谁去?”
她要是放声大哭,杭柳梅还觉得好受些,她现在这样麻木无声地流泪,杭柳梅只能抱着她的脑袋,也跟着默默哭了出来。
莺莺这次看病不是天的事,他们不能一起出来这么久。老姜先开车回去,杭柳梅陪着祁绣春在医院等了一夜,黄汉文来了。夫妻两人在门口说话的时候杭柳梅半趴在病床上打盹,她睡不安稳,好像梦见祁绣春说她要去找所长辞职,醒来之后不知是梦还是现实。
中午老姜又开车回来了。车上一起带来的还有母子俩的日常用品,老姜把一个手绢叠成的方块交到祁绣春手里,说大家听说孩子病了,凑了一点心意。一直硬扛着的祁绣春捏着手绢,将头埋进丈夫的肩膀,捂着嘴大哭出来。
杭柳梅上车和老姜先回去,这一路她浑浑噩噩,都不知怎么到研究所的,回到屋子才惊觉自己下意识拿起了画笔。她向莫高窟走去,此刻除了工作,她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半路遇见了老姜,他似乎已经在这里等了有一会儿了。
杭柳梅对着他勉强一笑:“老姜,这两天都没顾上谢谢你,辛苦你了。”
老姜看她两眼无神,叹了一口气:“换谁都会搭把手帮忙的,你也不要太担心了,要是县城医院看不好,还可以去市里看。医生不是也说了,这个病还是很好治的。”他说完拿起手边的画板递给杭柳梅:“你要去临摹壁画了吧,这个是给你的,希望能比你那个更好用。”
杭柳梅接过一看,整片木板上拼贴着银色的锡纸片,看来是让她放在石窟门口反光用的。
“我看你每次照光都照得费劲,前段时间就做好了,今天才想起来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