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拖着一条狭长的虾子红。水仙楼下的小贩三三两两相凑，吆喝得很是热闹。
荣屿侧身坐于窗边。长细的水天色绸带低低地挽着他的发束。
“大人，您觉得这胭脂为何物呢？”他问。
我揣测道：“人血？”
他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上位者欲求长寿，民间便多了不少偏方，诸如食用婴儿心脏、饮用少女鲜血等等。”
“此类邪法子无根无据的，是有人为一己私欲罔顾人命而捏造出的谎言。”我愤懑地道。
“我曾救了一个人。可她还是死了。”他低声开口道，惊得我浑身颤抖。
“她从胭脂斋逃出时，浑身千疮百孔，鲜血淋漓。我是无意救下她的。她告诉我，这胭脂斋里的人若是活着，便一点一点地放血；血放光了，便一块块地割下她们的肉，熬成汤汁。剩下的骨架子便拉去乱坟岗扔了。她们成了上位者肆意掠夺的货物，这背后的助手也离不开只手遮天的吴家。民不告，官不究。她们无父无母，没有人会为她们做主的。等她恢复得与常人无异，她却执意乔装，要潜伏在吴府。我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竟不如一个女子果断坚毅。”他苦笑道。
我还纳闷他怎么会为了求取功名去拜访吴府。想来荣屿应该是以此为由，前去查看她的安危。
他两片薄薄的嘴唇上下缓缓地蠕动着：“吴家未必对此种延年益寿的方法深信不疑。只是这世上的达官贵人中，有不少人迷信这种邪门歪道。他们可是为此趋之若鹜啊。消灭了这个胭脂斋，还会有下一个胭脂斋出现。”
他见我心神不宁，便出言道：“大人，是不信我的话吗？您和他们一样也觉得我是个疯子？”
“不，你不是疯子。你是傻子。”我安慰他道。
他顿时哈哈大笑，接着一脸担忧地看向我：“我倒是担心你有一日也被别人逼疯。站在这黑夜里，要么就被吞噬，要么就被同化。”
会被吞噬？会被同化？
我恐他又犯病，急挡住他的嘴。他推开我的手，欠身说道：“大人，我没有发病。只是我一腔的肺腑之言总是被人当作疯言疯语。”
“不，你说的不是疯话。我都能懂。”我迫切地想止住他的话头。当事情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我会犹豫，也会畏缩。
他还是继续说道：“大人，您也没有信心能与吴家抗衡，是吗？这少卿的位置，您也是来之不易啊。”
来之不易？那是踏着别人的尸骨得来的，并非我心之所愿。
“你可以唾弃我受贿求荣的行为，可你绕得过那些权贵吗？”齐墨的话在我耳畔响起。是的，我曾经在齐墨面前自负狂傲，不屑权贵，甚至痴心妄想地要做枚清醒的棋子背水一战，要做撼大树的蚍蜉。
冥冥之中，齐墨与荣屿的话相互交织呼应。可变的却是我的心。原来，任重道远，稍有迟疑，便会脱轨正道。世俗依旧不易，我还是一如既往地想要为他人守住那份光明。
“可是我偏要与吴家抗衡，纵然无果。那你……愿意与我一起吗？”我无比期待着他的回答，心颤得几乎要滴血。
“我们一个傻子，一个疯子，很是好。”他合掌笑道。
我瞥见他发上那抹水天色的绸带落寞地在风中起舞。
窗外的叫卖声已经停歇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