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局势明朗,朝中有意同周府示好,又或是新入朝盼着多在皇帝跟前混脸熟的大臣听闻中郎将乔迁,哪能放过这等机会,早早携了贺礼登门,以恭中郎将乔迁之喜。
至于些许个看不惯周氏作风,鄙夷周祁以色侍君的大臣,事先有天子一番敲打,心头再不虞,到底不敢不给面子,骂骂咧咧备礼前往,这礼还不能给得少了,皇上敲过警钟的,这要讨了中郎将的嫌,可是要掉脑袋的大事。
送也得送的讲究,太俗的送不得,太贵重的褚君陵十分自信,这些个大臣手中的玩意再贵重,也比不上他国库里放的,即便是真有,胆敢压他的风头,那也是要掉脑袋的!
朝臣深知皇帝昏聩残暴,任谁也不敢拿命去抖这个机灵,因此光是送什么这一事,就难住一众人好阵时候。
周祁夜里被褚君陵折腾得不轻,大早听闻门口噼里啪啦又放起鞭炮,神智恍惚坐起身来,下意识皱皱眉头,睁眼就见褚君陵穿戴整齐,瞧他起身笑着将外衫拢到周祁身上:“祝贺的人都来齐了,都在院中等着呢。”
周祁腰间酸的厉害,被褚君陵看似催促的话闹的有些不快,但想着今天是什么日子,倒也忍了下来,心琢磨着秋后算账,依言摊开双臂,懒懒倦倦地由着褚君陵将衣物往身上套,等穿戴好轻打个呵欠,头枕着人道:“臣有些犯困。”
褚君陵想了想,神色十分认真:“朕把人先撵回去,叫他们晚些时候再来。”
说着便要动作,被周祁黑着脸拉了回来:这昏君总想一出是一出的,这毛病也不知何时能改。
“朝中不满臣的人可不少,皇上此番怕是要坐实臣为人宠的名头了。”
再听褚君陵又嚷嚷着要砍掉那诋毁之人的脑袋,头疼喝止他这念头,劝哄着人莫耽误吉时,褚君陵也知这乔迁恭贺之事大有规矩在里头,自己虽不信邪,可事关周祁,小心些总归是好事,这才肯消停。
周祁到时,亲眷好友连带一干大臣已经等了些时候,眼见君王跟在身侧,没哪个敢面露不悦,纷纷招呼下人将贺礼奉上。周祁眼看着贺礼缓缓堆积成个小山丘,心中了然,再转头看向褚君陵,恰好见某个昏君一脸讨表扬的凑上前来:“中郎将乔迁乃是何等大事,朕得给小将军面子撑足了。”
果真是这人干的!周祁失笑不已,瞧过在场偷着肉疼还不敢表现出来的大臣,轻叹口气,心想他这脔宠祸水的名头,褚君陵还当真是严丝合缝的给他坐实了,也是愁人。
总归是大好的日子,褚君陵昏归昏,朝臣下血本送他这些,总不好干叫人站一阵子又饿着回去,换周一和小顺子招呼着宾客到厅中,再叫下人去后厨催得紧些,应对完一干大臣,就见逢宗耀笑着来告辞,说是夫人临盆在即,需得日日守着才放心,正好与褚君陵告了月假,得君王首肯这才离开。
“时间倒是过得快。”
周祁感慨,这一晃眼间,好友孩子都要出世了。
褚君陵颔首,赞同之中略有些愤慨:“逢宗耀孩子都快落地了,朕还没能迎得你做皇后。”
“……”周祁斜看他一眼,懒得搭理。
周未随着几位熟络的大臣在旁闲聊,原先个个顾及君王在场略显拘谨,后来发现褚君陵一心跟着周祁转,压根没拿眼瞧过他这些个人,渐渐放开胆,很快调整过心态,暗算着今日便是吃也得吃回点儿本来,其中当属彭齐舟怨念最甚。
被褚君陵威逼利诱掏空近小半积蓄,还不准与彭府送的礼算到一并,说什么他是周祁打小的好友,礼深情意才更显得重,彭齐舟气得牙痒痒,深知褚君陵是在找着机会报他幼时与周祁在一个桶里洗过澡的事,偏偏人家是皇帝,说摘他脑袋是真能摘,无他法,只能认了栽,打碎牙往肚里咽。
又得褚君陵警告,只敢送礼时和周祁打个照面,稍多说两句被皇帝冷眼一撇,遛烟似的跑了。
倒是周夫人怕周祁年轻,又是头一回遇这情况对付不过来,跟着忙前忙后一顿打理,等松下来想着日后周祁不再住在家中,见个面都麻烦,心里不禁感伤。
更怕褚君陵没了她这层顾忌,变本加厉的嚯嚯周祁,再是不久后的选秀,皇帝后宫还不知要装多少人进去,一时愁思更甚。
越想越不是个事儿,打算叫过周祁叮嘱两句,远远听着狗皇帝缠着自家小儿,非要周祁说清与那位远在边疆的雷将军是何干系,做什么那雷恒送来件贺礼,却叫周祁单列放在一处。
周祁晓得他胡搅蛮缠动的什么花花肠子,也不理他,余光见周夫人过来,一声“娘”没喊出,倒被褚君陵没脸没皮的抢了先:“岳母,祁儿在外头有人了。”
周祁:“”
听得狗皇帝要她为自己做主的周夫人:“”她许是多虑了。
好在后头周未来请用膳,褚君陵这才将帝王威仪重拾起来,淡然颔颔首,让周夫人先随周未去了前厅。
转头见周祁欲言又止,揽过人道:“朕知你要说什么,祁儿处处为朕考虑,朕岂能不顾虑你分毫?不过是几分颜面,比起朕的小将军来,都不碍事的。”
周祁喉间生涩,瞧四下无人打搅,也回抱住褚君陵:“这一连两日,皇上叫臣感动过多少回了。”
他原是想劝谏褚君陵于人前顾些天子的威严,即便对方是自己娘亲,君王这般,到底是屈尊了。
“便是你娘朕才道那些话。”周祁他娘亲心想的什么他再清楚不过,再不久就是选秀女的时候,他先前说的后宫仅会有周祁一个,想来周夫人是不敢真信的:“朕是皇帝一日,这份承诺在你娘亲那便只是蘸了糖水的毒药。”
寻常恩爱如蜜都当不得真,哪日糖味散去,留给周祁的便是能要他命的毒。皇室人的真情,周夫人游说着自己要多信周祁有几分眼光,却不敢真由他将后路堵尽:“眼下信不信都无妨,朕会让她亲眼看着,朕是如何将你一步步搀上皇后之位,如何只要你一人。”
周夫人还未走近褚君陵就发现了,本是为借雷恒之事跟周祁讨几分好处占,哪知周夫人半路杀出,后连想到周夫人打进府时的欲言又止,眉目间的担忧,看向他时神色复杂,再算算日子,十之八九是为的此事。
周祁他娘又不似周未一介武夫,脑子缺根筋似的,周夫人瞧着性情强悍,心思可细腻得紧,哪怕仅是为周祁,他也得叫那妇人放心:“若非是为你,谁敢叫朕屈尊降贵屡屡做低。”
这等折损龙颜之事,倘若换旁人瞧见,那眼骷髅必定是留不住了,也就是这人:“不过是张脸,周祁,朕有什么事不能为你做的。”
周祁眼生热,微微侧过头去,他就是知道褚君陵此番是为的他,为的让他娘亲放心,却不料这昏君日日与他装的昏聩,却将这般细枝末节都思虑得周全,正因这诸多,他才受之有愧,自觉配不上君王一番情深。
“你娘亲即便还不全信,好歹心多安下几分。”
褚君陵絮絮叨叨一阵,发觉周祁良久不言,知他是情绪又上来了,轻往他背上拍拍,换着话来哄他高兴:“朕方才做那一出戏,想来你娘亲看到朕才是那个患得患失的可怜虫,选秀之日不会提着你爹的剑来砍朕。”
周祁不妨他如此说,本来感动与愧疚夹杂着,喉咙像被什么紧紧卡着说不出话来,听到这话险些破功,颇有些哭笑不得:“那可是诛九族的重罪,娘亲她如何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