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知面上陪笑,心里快把这人骂烂了,以前刚认识只觉得就是个表里不一的疯子,勉强还能忍受,但现在认识久了,才发现这人嘴也毒得很,怕不是半夜去舔了他院子里的夹竹桃,怎么没给自己毒死,反倒出来祸害她这个无辜少女。
“不敢。”谢灵知在他对面坐下,专心致志地盯着棋盘,她不懂贺经的棋艺,但觉得应该跟她的差不多,因为二人对弈的数十场棋局来,有输有赢。
“你在威远将军身边应该上过战场?”贺经率先发问。
谢灵知早就发现了,贺经这人不喜欢浪费时间,他擅长倾听他人讲话,但也更擅长作为掌权者给予前行的通令。
“自然,都是军中的人,哪怕是文职,平时待在帐篷中,但是一旦有大规模的战事,不可避免需要跟着大军一同上战场。”谢灵知解释,顺便也落下了她的第一颗棋子。
都说下棋看人心,谢灵知并不反对这个观点,但也不会去深究而已。
贺经的眼睛很轻地动了下,“我还兼任禁军,三日后是个好天气,带你去逛一圈,也是时候给你找个能上台面的身份了。”
谢灵知惊诧,有几抹突兀的日光投射在她的眼皮上,照得一抖一抖的,像澄澈的能闪光的宝石。
“禁军?可我不是在大理寺吗?”
贺经不屑地瞥她一眼,分明这人因为姿态问题是自下而上去看她,却硬生生搞成了一副上位者的姿态。
谢灵知只敢在心里瞪回去,唾弃着封建时代的权贵和资本时代的资本家本质一样,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你还想当那个小官几年?混到告老还乡好不好?”
气过头去,谢灵知头疼得想要跪下去求他别骂了。
身旁一侍者无声无息上来放好糕点,又分别给二人添好茶水,随后又沉默着离开了,谢灵知总怀疑这些人不说话是因为贺经主动把天聊死了。
“你在心里骂我?”
听到熟悉的音色,谢灵知回过神来,习惯性假笑道:“当然没有呢亲亲。”
话一出口,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天下却没有后悔药可以给她吃,谢灵知只能梗着脖子,装作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棋盘。
她刻意逃避的状态,自然也错过了贺经一瞬间发懵的状态,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下方,舔了好几下嘴唇愣是没有说出话来。
两人就这样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之中。
院落中正是那株腊梅,此刻的香气早已不复半月前那般浓郁,仅是有味道淡淡地飘浮在空中,间或闻到丝丝缕缕,不真切又极虚渺,让人恍然如空中楼阁。
“殿下,那我去禁军是何官职?”谢灵知没敢先观察贺经的表情,硬着头皮发问道。
大理寺与禁军不能说一点儿关系没有,所以谢灵知此次借由贺经的口调去禁军,还是升迁,不会说不过去,反倒日后逐渐出现在众人眼中,也算名副其实。
临到此时,谢灵知不得不感叹一声穆王大才!
贺经微抿了下唇,眼神游移不定,仿若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侧脸显示出松动,声音却还是那样冷:“文官内的侍中,你认真干点儿实事,一年后看看六部的职位是否有空缺。”
谢灵知皱眉,“这个晋升速度,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怎么办?”她倒不觉得她担不起,只是不想被人多加议论,平白增添许多负担。
“你想让别人去?”贺经轻轻挑眉,仅一句话,让谢灵知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自然不会。”她咬牙切齿说完。
贺经到了这时开始安抚起来了,“侍中不是太高的职位,还没有你成为穆王府的门客会弄出的动静大,都是我手下的调派,我能保证不出任何问题。至于之后调去六部的时间,全凭你的表现而定,可能一两年,也可能三年五载,或是你等完了这辈子也没有。”
这是后面让她做出了事情才能有升迁的机会,从保送变成了打比赛,谢灵知不免为此感到可惜。但仅仅是一点点,因为她还意识到做出成绩,木秀于人前,这正是她想要的。
想清楚了,“殿下宽厚,灵知必不负期望。”
“但是——”贺经又看她。
谢灵知追问:“但是什么?我还需要再做什么?”
贺经轻轻摩挲着眉骨,无名指在上方一点一点的,像是掌控了全局的幕后者,从内里不自觉流露出通观全局的高傲,“你明面上的身份是孤儿,又不是科举出身,哪怕是有威远将军这个前主子作为依靠,但他毕竟是武将,文官最看不起的就是武将。当务之急,你需要一个很好的师父。”
谢灵知皱眉,“师父?”
“没错,”贺经轻轻扇动眼皮,“文中奇绝《古文十三赋》的姜铭慎,你可一试。”
《古文十三赋》字面意思,姜铭慎仿古文写出的十三篇赋,其中内容广阔,下笔如同神鬼临世,当年刚出来时,晋朝的文坛也被他撬动了一半。
当朝皇帝还曾经亲自修书许卿高官厚禄,却不曾想,姜铭慎愣是只露了个面回绝,以年纪大为由,推拒了这个邀请。但当世谁不知道他是因为皇室与世家的龃龉才会抗拒仕途,只是谁都不敢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