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又那么地乖。每天会自己跑去厨房里洗菜,然后坐在台阶上等她忙完,巴巴地抬着头等着她一起下厨。会在她忙得睡着后,给她披一件毛毯。也会在她出门被雨淋湿时,撑着一把伞急冲冲地向她跑来,遮在她的头顶。
他跑得太急,自己浑身湿透都没有发觉,却只顾着用伞遮住他。隋连锁在伞下,听着泠泠的雨水落在油纸伞上,看着少年乌黑的发丝黏在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里满满当当装着担忧与无措时,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即使谢纾真的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她也要为了这柄伞,护住他。
对于谢纾来说,赌书泼茶是他此生难忘的一段岁月,可对于生活过于枯燥乏味的隋连锁来说,又何尝不是呢?
漫天飞舞的海棠花,泼出来的茶香,三个人肩并肩靠在海棠树下,少年困得闭上了双眼,忍不住小声嘟囔道:“你们……欺负我脑子不好……我记不住……太坏了。”
太坏了。
隋连锁亲眼看着少年拔剑自刎的那一刻,脑海中蓦然浮现这三个字。
——太坏了。
明知无法一直陪我走下去,却还是给了我温暖,让我怎么能放开你们。
猩红病并没有完全吞噬她的意识。因此,当她发现谢纾居然从密道中钻出来时,她简直心头大震,怒火席卷了她。她几乎想要揪住少年的衣领,骂他,你平时不是很乖很听话吗!怎么这个时候!偏偏这个时候……
如果少年听到了,恐怕也只是会对她露出一个虚弱的笑脸,说,骗你的。我装乖只是想让你开心。
她看见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冲向谢纾,剑尖直直地撞向他,她几乎要发疯。她养了那么久的猫,她简直把谢纾当做了她的弟弟。她其实是有个弟弟的,只是胎死腹中,还没来得及见面,所以她觉得,如果她有弟弟,应该就会是谢纾这个样子的。
可是她看见少年朝她笑了笑,颤抖地握住了自己的剑,剑尖一转,抹上了自己的脖颈。
他可能是不想让隋连锁愧疚,让她的剑染上朋友的血。
这大概是隋连锁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噩梦。
“李廷玉!”
隋连锁感觉身后似乎有人拉住她,但是她却死死地揪着李廷玉的衣领,双瞳缩至针尖大小,不断颤抖着,她几乎有些无措起来,慌忙地问:“谢纾、谢纾后来怎么样了?他还活着吗?”
李廷玉似乎也做了个漫长的梦。他看见隋连锁,整个人处于呆滞状态,不断地摸自己的脸,又颤抖地去看隋连锁。
他见到隋连锁,一直紧绷的弦忽然“啪”地一声断掉了,他双目赤红,忍不住喃喃道:“我、我也死了吗?”
隋连锁受不了他这没出息的样子,一巴掌拍到他后脑勺,而李廷玉被她一巴掌拍回神,最后颤颤巍巍地、倒豆子似地告诉了隋连锁关于谢纾的一切。
隋连锁听完后,几乎要气疯。
这大概就是这场斗殴风波的起始,而李廷玉在痛殴中,似乎也意识到了他还在人间这一事实。
“对不起……”他艰涩道:“我忘记了他,我没能认出他,我……”
隋连锁似乎打累了。她躺在地上,手遮住自己的眼,“你再说一遍,他死了多少次……”
李廷玉喉咙里仿佛有血块堵住他,他闭了闭眼睛,“……一千八百八十八次。”
“如果不是我对他做出了那样的承诺,”他声音压得很低,似乎也哽咽起来,“他不会为我们付出这样的代价。”
他的脸颊高高肿起,此时这个向来风流倜傥的少年将军狼狈不堪,最后他艰涩道:“……是我没保护好他。”
隋连锁:“我看见他自刎在我面前的。李廷玉,那一刻我快疯了。”
她知道少年与他们短暂相处的岁月中,是过得多么如履薄冰,他像是一块摔碎后艰难拼凑起来的花瓶,只要稍微触碰得用力一点,便能“哗啦”一声碎了满地。
很难形容她亲眼看见少年自刎在她眼前的感觉,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被抽离出□□,眼睛不可思议地瞪到最大,脑海中嗡嗡作响,好似有人用重锤狠狠敲击了她,以至于她只一刻,便泪如泉涌。
钻心似的疼痛在她胸口蔓延,她遮住自己的眼睛,咬着唇,却忽然听见熟悉的声音。他说:“原来就是你们在打架吗?”
隋连锁一愣,接着,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直接从地上弹跳起来。
一个少年正蹲在他们前面,双手捧着脸颊,眼眸中泛着惊讶的光芒,啧啧称奇:“是姐姐你赢了吗?好厉害呀。”
谢纾看了看纤瘦的隋连锁,又看了看倒在地上,此时呆若木鸡的李廷玉,他看见李廷玉高高肿起的脸颊,“噗嗤”一声笑了,“朋友,你明明都比她手臂粗一轮,怎么还被她打成猪头了,丢脸死了。”
他饶有兴趣地打量,像是一只瓜田里的小猹,“姐姐你们为什么打起来了?快告诉我,是不是这臭男人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劈腿?好呀,我替天行道,帮你好好教训一下这厮……”
他撸起袖子,露出一只皓白凝霜似的手腕,坏心眼地正要掏出辣椒粉撒李廷玉脸上,结果,从刚刚起一直一言不发的少女忽然扑过来,把他狠狠抱在了怀中。
谢纾:“?”
谢纾呆住了,接着,黑衣少年也“嗷”了一声,哭嚎着扑向他。
谢纾猝不及防地被两人死死地抱在怀中,他像是一只被人类忽然左右夹击的猫,整个人吓得快要掉色了,手中的辣椒粉“啪”地一声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