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悬着的斑竹帘随风卷起,院子里的黄刺玫被落下的雨珠打得花枝乱颤,隔着数道院墙遥遥传来打更的梆子响声,悠悠荡荡。
张乐菱心下一紧,急忙问春阳,“可是子时了?你快离开这里,仙人嘱咐过,不许有旁人在场的。”
春阳应声后只能推门出去,但她并未走远,而是偷偷藏在了连接厅堂与后院的穿廊拐角处。
整个碧玉堂的小厮仆妇都被张乐菱打发走了,可春阳总觉得这件事里外都透着古怪,她不放心把张乐菱自己留在这里。
倏然间,屋内灯烛俱灭,楼阁全然浸入泠泠夜色中。
春阳大气不敢出,只能借着天边的闪电光亮,远远遥望着似乎有一只黑羽乌鸦自檐角飞落至廊下,只眨眼的功夫,那乌鸦就摇身一变成了个身姿挺阔的郎君。
内室灯火再次亮起的一瞬间,那郎君推门进去了房内。
春阳放轻脚步跟了过去,站在窗边透过漏光的罅隙偷偷望向内室,灯影摇曳,她只能瞧见那郎君的背影,对面的张乐菱则是满脸羞涩,手上扯着素帕,听不清在说些什么呢喃细语。
春阳心中纳罕,难不成真的是仙人给张乐菱送来了一个如意郎君?
再抬眸,只看见张乐菱突然神色一僵,直直地仰面倒了下去。
站在窗外的春阳瞳孔骤缩,下意识地“啊!”了一声,又慌忙捂住嘴。
可已经来不及了。
那丰神俊朗的郎君手里拿着刚刚从张乐菱胸口掏出来的滚热的心脏,扭头看向站在窗边的春阳,脸上挂着诡异笑容,鲜血从他的手指缝隙滑落到地上,一滴一滴就像是艳丽的泣血杜鹃。
*
录事巷濯缨居碎碧楼,东京汴梁城城南最富贵逼人的妓院。
女使青窈走进内室,绕过雪景山水红椽座屏,焦急地四处环顾寻找着人群里正在玩关扑的贺兰漪。
屋内吵嚷喧哗,滚沸的水一般,发髻簪着牡丹花的张娘子坐在屏风不远处拉奏着金花蟒南胡,众人围座了好几圈,都在下注叫喊。
郎君打扮的贺兰漪懒散地倚坐在靠窗的一桌,身后左右各陪侍着两个貌美行首,后脖颈上插着把鸦青折扇,右手搭在椅子边,左手抓着一手花牌,正漫不经心地等着对面的江嘉吟出牌。
“快点出啊,等下天都要亮了!”旁边围观的人开口催促着。
黑漆花腿方几上小山似的堆放着贺兰漪熬夜赢来的熙宁通宝、茶引和度牒。
“郡主,”青窈绕过桌椅,费力地挤到贺兰漪身边,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几句,贺兰漪瞬间脸色铁青,掀起眼皮看向青窈,“真的?”
青窈神色凝重地轻轻点了下头。
贺兰漪随即把花牌往桌上一扔,立刻起身,推开人群便急匆匆要走,身后传来江嘉吟的呼喊声,“你钱还没拿呢!”
“不要了,就当请你们喝酒!”
贺兰漪从后脖颈里面抽出鸦青折扇,敷衍着向从楼梯对面迎过来说场面话的庆娘点了下头,脚步匆匆地下楼,带着青窈一起坐车离开了碎碧楼。
夜色浓稠似墨,暴雨如注。
朱轮辚辚,马车疾行赶到开封府衙的时候,御史台御院殿中侍御史王家的二郎君王庆凛也已经带人赶了过来。
认出白衣郎君打扮的贺兰漪后,王家众人纷纷叉手行礼,“见过郡主。”
贺兰漪瞥了他们一眼,顾不上听他们寒暄,便快步跑去了开封府衙的左军巡院。
军巡使张千仞看见贺兰漪后慌忙迎了上去,“郡主,您怎么来了。”
廊下悬着的六角横骨灯笼摇摇欲坠,灯影在张千仞脸上打着旋。
贺兰漪瞧了张千仞一眼,并不言语,推开他,脚步加快地走进左手边的停尸房,停在里面唯一的一具尸首前,手指发颤地掀开白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