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传来一道轻微的声音:“妈,二柱去抢粮了?”
二柱娘不答,蹲到灶台前熄了火,深深叹了口气说:“你真糊涂啊,粮食藏哪儿了,给人还回去,这盆小米也倒回去。”
二柱当然不肯还粮,总是有车往北边拉粮食,他们?早就合计着抢一次,这次非常顺利,粮食都藏好了,他们?的计划就是死不承认,不可能主动?交回去。
二柱娘往盆里倒了热水,绞了毛巾,进屋坐到炕边上,给瘫痪在床的老头擦脸,擦完后又?从柜子上的碗里拿了块红薯递给二柱爹吃。
二柱爹说:“二柱,你没?听?公社干部说给发粮?你咋还去抢粮食。”边吃红薯边问。
他们?这儿不是完全没?有收成?,主要?是高粱跟红薯,收成?不多,恐怕没?多长时间就吃完了。
他们?很担心?粮食吃完怎么办,就想趁着运粮车只有一辆的时候抢一波,本来想着部队吃的肯定有细粮,没?想到都是小米。
二柱蹲在门口,闷声闷气地说:“不会给我?们?发粮,我?们?抢的运粮车是往北走的。”
二柱娘拿着扫帚就出来了,小脚走得比平时快得多,扫帚把抽在二柱肩膀上:“还不承认?就是你们?抢的粮,我?这就自首去。”
二柱连忙站起来拽他娘:“别去,你去了不就完了吗?”
二柱娘声音颤抖:“你想蹲大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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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喜媳妇快生了,胎相不稳,怀孕后干不了农活,这一个月躺着的时间多,她敏锐地感觉到了三喜异常,问道:“你是不是去抢粮了。”
三喜不吱声。
三喜媳妇越发怀疑,在院子里茫然地站了一会儿,往地窖的方向走,看到一两?米深的地窖口被?踩出的新的浮土,眼睛遽然睁大:“三喜,你肯定把粮食藏在地窖里了,是不是?”
别说下地窖察看,她现在就是蹲都蹲不下,只能干着急,看三喜蔫了吧唧一言不发,三喜媳妇想了一会儿,往大队部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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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队长速度那叫一个快,生怕大队长的位子被?人撸了,没?用?五分?钟就跟旋风一样跑到大队部,灰头土脸地道歉:“书记,我?真不知道他们?抢粮,我?也不知道粮食在哪儿,我?这就去问。”
“去找杨五斤,让他别装死,把粮食都交出来。”公社书记怒道。
杨五斤可真是条“好汉”,大队长气急败坏地问他粮食藏在哪儿,都谁参与了抢粮,可他嘴巴紧闭,就是不往外蹦一个字。
可是老幼病残已经在行动?,三喜媳妇吃力?地往大队部走,刚走到门口就气喘吁吁地喊:“书记,我?知道粮食在哪儿,在我?们?家地窖。”
二柱老娘也步履蹒跚地走来央求道:“书记,我?们?家二柱知道错了,他一定会把粮食交出来,你们?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除了三喜家地窖,一共从三户人家地窖里翻出来粮食,被?舀走的不多的小米也都归还回来,重新装进口袋,四十?袋粮,一点?都没?少。
一共十?四个青壮年劳动?力?参与抢粮。
公社书记可松了一口气,终于赶在县长来之前人赃俱获,他黑着脸把这群人臭骂一顿。
他自己?怎么想不重要?,把抢粮的狠尅一顿才?能平息运粮的跟送粮的怒气。
县长一行人就是在这时候赶来的,面前是四十?袋摆放整齐的粮食,疯狂教育训话的大队长,还有正在给自家人求情的老幼病残。
看到县里干部来,二柱老娘噗通一下就跪在地上,涕泪俱下地说:“求求你们?不要?把二柱抓走,他知道错了,都是我?们?没?管教好他,他是怕我?们?老两?口没?粮食吃才?去抢,我?们?家就这么一个劳动?力?,别让他蹲大狱。”
三喜媳妇挺着个大肚子看上去非常脆弱,她哀哀戚戚地抹着眼泪说三喜是怕要?出身的孩子没?饭吃才?抢粮:“三喜是好人,是家里的顶梁柱,看在孩子的份上饶了他这一次吧,以后肯定不会再犯。”
杨五斤五岁的儿子给他爹求情,说求伯伯叔叔们?放过他爹,他替他爹道歉。
现在是一群衣着灰不溜秋的看起来很可怜的人声俱泪下地道歉、求情,让人觉得抢粮是迫不得已,有情可原。
秦耕没?见过这阵仗,他都看懵了,好吧,真挺长见识的。
他看向温淼,不出所料,她果然目光中饱含同情地看向那些痛哭流涕给家人求情的老人孩子。
县干部一行人一直都沉默着。
县长先要?安抚两?位战士,问他们?怎么处理抢粮的社员,俩战士到现在还是又?惊又?怒,其中一人说:“我?们?要?赶紧把粮食搬回车上,还等着赶路呢,回去肯定要?跟部队汇报。”
县长眉头紧锁,觉得这事儿闹大了,部队估计不会轻易揭过。
他又?询问秦耕跟王自强的意见,他们?是国家派来发粮的,发粮节骨眼上遇到这事儿,能不重视他们?的意见么。
秦耕觉得这事儿说明县城关于发粮这件事工作没?做到位,社员们?都知道会发粮的话,应该安心?等着领粮食,估计他们?根本不信会发粮,甚至认为这个消息是假的,受到刺激铤而走险。
他跟王自强很有默契,只要?对视,就能迅速交换意见,他说:“粮食会发,但是县里给提供旱情地区受灾人数,收成?情况等信息,我?们?核对后才?能发粮。”
发粮工作本来就包括这一部分?,他们?现在怀疑县城之前的统计是糊涂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