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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钧摇了摇头:“我现在也不清楚,但我觉得这件事没这么简单。”

涉及一个府六个县的税务案件,其中涉及的税款累积起来上百万两白银,或许不只是钱的问题,其中还有更深层次的官场潜规则,当然没有这么简单。

隆庆也没有细问,主要这事可以交给应天巡抚、户部、内阁去处理,每年几千两白银,还不至于惊动圣驾,他不想费这个神。

不过,儿子的要求,隆庆向来都会慎重考虑。况且,这事儿本就该海瑞来管,叮嘱他彻查并如实呈报,不过一封诏书的事。

回到清宁宫之后,朱翊钧还惦记着远在南直隶的这件案子,要搞清楚此案,他必须先了解这个“人丁丝绢”税是怎么回事。

于是,这日进讲结束之后,他和张居正说起此事。

内阁每日诸事繁多,也不能总盯着江南一处地方,张居正最近都在忙着给殷正茂筹钱打仗,并没有关注这个案子。

听他简略一说,也直觉此事牵涉甚广,恐怕并不好解决。

朱翊钧问道:“这个‘丝绢’税,究竟是什么呀?”

张居正不答,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到了他的衣服上。

朱翊钧今日穿了一身绛色交领补服,去年秋天刚做的,因为他个子长得快,看起来似乎又有些短了。

通过张先生的目光,朱翊钧明白了,他身上穿的,就是老百姓所缴纳的“丝绢”税。

张居正这才说道:“丝绢税在南北方各有不同。”

“北方成为‘人丁丝绢’:每男子成丁者,课丝绵一两。”

北方天冷,养不了蚕,田里也长不出丝,那也好办,让人“吐丝”就是了。

“南方按照田亩数收税,属于田赋科目,称为‘夏税丝绢’。”

“农桑丝绢也称劝课农桑,朝廷鼓励百姓在不可为田的土地上,种植桑麻等作物,薄征租赋。”

“这些皆以实物为主。”

“所征本色丝运送南京,供应皇家织造,折色绢匹运送北京,以备俸禄支出及赏赐之用。”这说的是“丝绢”税的用途。

朱翊钧又问道:“全国哪些地方出产生丝?”

“主要是浙直、闽粤、四川、山西也产。”

朱翊钧又问:“那徽州产吗?”

张居正看着他,没说话,答案不言而喻。这个问题看似很重要,其实根本就不重要。

其实产不产也无所谓,不产生丝,也不耽误朝廷征收生丝税。

皇室对丝绢的需求量巨大,皇上要做龙袍,后宫这么多娘娘,要穿漂亮的衣服,什么大衫、大袍、长袄、短袄……朝中大臣也需要制作官服,皇上还要给大臣和皇亲各种赏赐,有时也将丝绢作为俸禄发放。

同时还要和外国人做生意,虽然生丝禁止出海,但生丝所织锦缎是可以高价卖给外国人的嘛。

这是制造局的生意,也就是皇家生意,给皇上的小金库赚钱,耽误不得。

光是看看科道官三不五时呈上的奏疏,劝谏圣上暂停制造就知道,皇室和朝廷在这方面花费巨大。

再加上民间所用,四大产地每年所产生丝供不应求,那就向不产生丝的地区征税,把粮食换成银子,再用银子去买生丝。这一进一出,豆腐也能盘成肉价钱。

朱翊钧愈发觉得,前些日子张居正同他说的关于“一条鞭法”的改革,无论对朝廷,还是百姓都非常重要。

他也问过冯保对“丝绢”案的看法,冯保对此事的了解比他更清楚,这个案子前后历经两朝,整整十年,给出至少五个版本的解决方案,最终也没能得到一个很好的解决。

至于那个帅嘉谟,最终落得个流放三千里的下场。

但冯保觉得,此案件引起了朱翊钧的关注,说不定最后会有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不久之后,海瑞果然呈上一封关于“人丁丝绢”案详细的奏疏,包括帅嘉谟的呈文,他也誊抄了一份,一同呈了上来。

朱翊钧先看了帅嘉谟的呈文,刚看了个开头,就断定:此人绝不是在拜访旧友的时候,一时兴起,查阅税册,并且埋头苦算起来,他应该事先就知道税册有蹊跷,早有谋划才对。

在查过《大明会典》之后,帅嘉谟又去翻阅《徽州府志》,于是,此案件的源头可追溯到两百年前。

案情本就复杂,这一杆子又给支到了两百年前,看得朱翊钧不由自主紧蹙眉头,又咬了咬下唇。

隆庆虽然对这个什么“人丁丝绢”案不感兴趣,但是对亲儿子却是怎么看也看不够。

他儿子不多,这个聪明漂亮,乖巧懂事,是他在裕王潜邸所出,正是因为这个儿子的到来,才让他艰难困苦的日子渐渐好了起来。严嵩父子和景王不敢再欺负他了,连父皇对他的态度也渐渐好转,最后顺利即位。

隆庆见他的嘴唇下方被他自己咬出两个牙印,便伸手去拿折子:“这么复杂就别看了,让内阁去处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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