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服侍隆庆换上寝衣,躺上床。自从得知儿子不愿为他批奏章的原因之后,隆庆心里美滋滋的。躺下之后,又把已经滚到床里面的朱翊钧拉到自己跟前,摸摸他柔软的头发:“睡吧。”
春末夏初时节,天气开始热起来,隆庆向来体弱,抱着儿子睡觉也不觉得热。可朱翊钧这样阳气旺,长得快的小朋友,尤其怕热,不一会儿他就挣扎着推开隆庆:“爹爹,我热!”
他不盖被子,只抱着他的布老虎,面朝里,撅着屁股,很快就睡着了。
除了不想上朝,不会批奏章,还有一件事情也让隆庆心累,那就是祭祀。时间长,礼仪繁琐,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疲惫。
这些也都算了,毕竟当皇帝不能光享受权利,不履行义务。关键是全程还有纠仪御史在旁边盯着,哪怕是表情管理不好,他们就会马上写封奏疏来谴责你,通篇大义凛然,慷慨呈辞,看完只觉得自己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对不起祖宗,对不起社稷。
在册立皇太子仪之前,也需要皇帝到太庙亲告祖宗。为了儿子,隆庆倒是没有表现出半点不乐意。
太庙与紫禁城只有一墙之隔,凡是皇帝登基、册立皇后、册立皇太子、皇太孙,都需要天子亲临,祭告祖宗。
正式册立皇太子之前,隆庆专门指派了礼部官员来教朱翊钧各种礼仪。他很聪明,从小在宫中长大,虽然私底下不拘礼节,但公开场合的礼数确是一点也不马虎。
张居正身为礼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又是朱翊钧的老师,教授未来皇太子礼仪这件事,他当仁不让。
礼仪盛大,步骤又多又繁复,期间内阁六位阁臣都要参与进来,担任不同职责。文武百官都要到场,自然也少不了纠仪御史。万众瞩目之下,每一步都不能出错。
张居正教得细致,朱翊钧学起来也快。为了万无一失,在典礼的前一日,所有人还要来到皇极殿进行演练。
因为朱翊钧太小了,只有八岁,偏偏他又是主角,大家都担心他会出错,目光一直追随着他。
可是人家举手投足都和《皇明祖训》上面所记录的要求一模一样,堪称教科书级别的标准,反倒是旁边几位大臣,兴许是上了年纪,细节处做得不好,朱翊钧看见了,还要纠正他们。
宦官奉旨在皇极殿陈设御座香案,御座前的大殿正中央依次放置着宫中特制的诏书案、册案、宝案。上面依次摆放着诏书、金册和金宝。
皇极殿外,丹陛的东侧,还临时设立了一座册宝亭。
典礼这一日清晨,天不亮朱翊钧就起来了,冯保和陈炬为他换上一整套繁复的冕服。
皇太子的冕服形制与亲王相同,都是衮冕九章,唯一不同的是,亲王用青色,而皇太子和帝王一样,用玄色。
冯保为朱翊钧系上玉带,小家伙打了个哈欠:“这衣服也太重了,穿着不舒服。”
冯保笑道:“在朝中,只有正一品官员才能佩玉带,至少也要奋斗到六七十。”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可是,我生下来就有呀。”
冯保笑了笑,继续为他整理衣袍。心说:几百年后的人都想不明白的道理,被你一句话道破真相。
午门外,旌旗猎猎,戒备森严,文武百官早已按品级班次列队。朱翊钧在奉天门外等候,侍从与内官将皇上从建极殿迎往皇极殿。
承制、跪拜、宣制、再拜,从丹陛到正殿,一拜再拜。
到了殿内,高拱从册案上捧来金册,交由李春芳宣读:“帝王弘建皇极,首隆国本;所以重祖宗之洪业,系天下之人心……今特授以册宝,命为皇太子,正位东宫。父子之亲,君臣之义,惟笃克念,始终于诚;惟学致道,惟敬立德,惟智以容善,惟仁以爱人。戒侈去矜,亲贤远侫,益勤无逸,以宗庙、社稷,永保国家隆盛之福。钦哉!”【1】
最后,再由内阁首辅徐阶,将金册、金宝依次授予皇太子。
朱翊钧接过册、宝,再转交给旁边的冯保,走出皇极殿,将册、宝放入册宝亭匣中,由内使抬入东宫。
隆庆的目光全程盯着儿子,他小小年纪,在如此盛大的典礼上,这些繁复的礼节隆庆看了都感觉头晕,小家伙竟然一丝不苟,全程没有一点错处,事后连纠仪御史都夸赞他端方容止,仪表不凡。
大典之后,可把朱翊钧累得够呛,冯保为他更衣,脱下厚重的冕服,换上常服。
小家伙长舒一口气,赶紧坐下喝了一大口莲子茶:“好累好累,终于结束啦!”
陈炬笑道:“这只是册立皇太子仪,往后还有皇太子出阁仪、皇太子加冠仪……”
“每次都要这么复杂吗?”
“那倒没有,但也差不太多。”
“唉!”朱翊钧又叹一口气,“当皇太子可真累呀,不但累,还很饿。”
说到这里,他的肚子还挺配合的响了几声,朱翊钧拉着陈炬的手:“快让皇太子吃口饭吧。”
东宫就在位于东华门附近的清宁宫,旁边是文华殿,文华殿的后面是文渊阁。生活、学习都在一处,倒也方便。
可现在有个问题,虽说朱翊钧已经正式册立为皇太子,但他只有八岁,太小了,不适合独自生活。隆庆想让他继续留在乾清宫。
乾清宫内地方宽敞,有多处寝殿,还有东西两处暖阁,就算朱翊钧不跟他同住,也想将儿子留在身边。
皇后却不乐意:“这么小的孩子,理应留在母亲身边照顾才是。况且,太子正是好动的年纪,恐怕惊扰了陛下。”
隆庆不同意,说道:“太子要读书,还要习武,外臣不便出入皇后寝宫,还是留在乾清宫最好。”
皇后却说:“陛下繁忙,国事朝事都要陛下操心,兼顾不了太子,还是让他搬到坤宁宫,读书习武再去乾清宫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