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会长现在?是彻底萎顿了,原本就是容长脸,现在?一张老脸更是拉的跟个黄瓜一般长,惴惴不安地站在?下首,刚一抬头就撞进?了严知府如深渊般寒凉的双眸中,深深打了个寒颤。
还?没?等严知府开?口,齐会长连忙上前一步,勉强稳住自?己道:“严大人,如今僵持不下,不若让草民带人一起去卫辉府说和一番,草民估计对方也是在?试探我?们的底线,既然此事是因?为生意而起,说来说去不过一个“利”字,那就可以商谈,毕竟做生意的话,还?是以和为贵。如今卫辉府虽然看着气势汹汹,但是真和我?们闹掰了,那这日?子也不好过,最多不过是面上风光罢了。只是草民听其言,观其行,对方应该也不是那等只要面子,不要里子之人。”
其他人都不敢再?坑声,虽然现在?很多人暗地里已经对齐会长怨怪不已了,觉得都是他一时失智,搞出来的事情,全然忘了自?己当?时也是上蹿下跳地起劲,但是现在?齐会长能站出来,主动?去承受严大人的怒火,也算是条汉子。
严浩思?冷笑了两声,目光阴测测地上下打量了齐会长一番,在?这种带着威压的目光下,齐会长心跳如擂,勉力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不要发抖,维持着一丝最后的体面。
“若是此事办不好,你这个会长可以不用做了!”严浩思?说完之后,一甩袖看都不看底下的人,直接离开?,半分客气都无!
一直到严大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了,齐会长才直起一直弯着的腰,但是可能身体维持一个姿势太久了,神经也太过紧绷的缘故,齐会长往后踉跄了一步,被旁边人扶住才没?有摔倒。
齐会长一时之间仿佛老了好几岁一般,抖了抖嘴唇,找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诸位若是有意助老夫一臂之力的,明日?辰时,还?望码头相会,同老夫一起走一遭。”
齐会长一个个看过去,但是好多人触及到齐会长的眼神都躲避了开?去,只有寥寥几人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齐会长被小厮扶上马车后就倒在?了车厢里,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一双浑浊的双眸落在?车厢内的汝窑青瓷茶盏上,口中喃喃道:“此一行,祸福难料啊!没?想?到到了我?这把年纪,命中还?有此一劫!”
第二日?,由齐会长带队,松江府的五名商人踏上了去卫辉府的船只,几人都是松江府赫赫有名的大商人,出行自?然不差船只,这艘船只是齐会长自?家的客船,船舱内装修豪华,船舱空间也大,一般齐家人去外地谈事之时,都会在?这艘船上宴请客人,里面手艺极好的厨子,点心师傅,模样秀丽的婢女,各色瓜果蔬菜,当?季不当?季的,应有尽有,但是这些都是给卫辉府的人准备的,他们自?己并没?有任何心思?享乐。
一路行船,紧赶慢赶,半分不敢停留,等到卫辉府的时候,太阳才刚刚升起,船只缓缓靠上卫辉府码头。
冬日?寒风瑟瑟,这阳光虽然耀目,照的整个卫河波光粼粼,但是落在?人身上却依旧冰凉凉的,没?有一丝热度。
几人一从温暖的船舱内出来,就被卫辉府的寒意冻的一个哆嗦,但是紧接着抬头看去是愕然——因?为一名身着七品官服的男子已经带着好几个人笑盈盈地迎了上来。
不是说好的,来卫辉府是闯龙潭虎穴吗?为何这些人看着如此亲切和善??
齐会长等人面面相觑,一下子完全摸不着头脑了。
第69章
曹推官本身长相就很有亲和力,肤色白皙,圆眼圆脸,一笑起来,整个人?看?着很和?善,哪怕穿着一身官服,也让人不会感到惧怕。
齐会长等人被曹推官热情地接待了,他们一行五人?初到卫辉码头,其中?有两人?之前是来过卫辉办事的,但是那时候卫辉新码头还在建中?,虽然已经初具规模,但是到处都是乱糟糟的,也看?不出什么,还有三人?包括齐会长,都是第一次到卫辉,目之所?及,让他们震撼不已。
一直觉得自家的松江府已经是富饶之极,百姓安居乐业、吃饱穿暖,在大明各个府中?比起来,都是佼佼者的存在,从未将卫辉府的人放在眼里,就是这次要来求和?,那他们也是认为是卫辉府人?的利用“卫辉时报”的舆论这种下作手段逼迫他们,根本没有想到原来卫辉府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了!
他们本身就是纺织行业的商人?,大半辈子都在和?布料打交道,跟着曹推官身后打量着附近来来往往的人?,达官贵人、富商豪绅这种暂且不说,就是普通的卫辉百姓身上穿的都是板板正正的冬衣,里面?塞得棉花鼓鼓囊囊的,纵使臃肿,但是也看的出来那是去年的新?棉花。
这些人?走南闯北许多地?方,也接触过各个地?方的百姓,很多穷困之地?,一家人?甚至就一件冬衣,到了猫冬时节,只有要出门的人?才会穿上冬衣,其他人?则窝在炕上或是床上,盖着棉被取暖,烧不起炭火,那就只得硬扛着过冬。
一件冬衣可以毫不客气?地?说,这是一个普通农民家庭的重要资产,是万不得已的时候可以拿到当铺里换钱的东西,穷苦人?家一件冬衣一穿好多年,外面?的布料破了就缝补,缝补了又破,补丁打补丁,里面?的棉花到最后都从白棉变成了灰棉,再怎么晒也蓬松不起来了,就结块僵在一起,那样的冬衣不会再暖和?,但是聊胜于无。
除了那些在码头搬卸的工人?穿的外衣打了一些补丁也比较脏污之外,其他行走在路上的卫辉百姓,脸色红润、衣着上很少有补丁,齐会长他们眼尖,他们发现?好几个人?身上穿的布料,还就是他们松江府生?产的布匹。
像这种品质的松江布,一匹布零售到这边百姓的手里,至少一两银子一匹,一匹布可以做两件成年人?的衣服,那就是五钱银子,再加上里面?需要填充的棉花,不算上自家的针线手工费用,光是材料成本也得有个七八钱的银子,但是这里却是人?人?穿得起,有些人?的衣服甚至都是簇新?的。
说实话,就是他们松江府本地?的百姓,有些人?都不一定舍得过年的时候做一件新?棉袄穿。日日采摘棉花、日日纺线织布,到头来自己去舍不得做新?衣服,其实仔细想想,也是一种悲哀。
齐会长齐兴运如今搞不清楚卫辉府的人?到底想干什么,所?以也只能带头和?那位曹推官寒暄,两人?都不进入正题,曹推官是有意为之,齐兴运是想看?看?对?方葫芦里到底卖了什么药。
曹推官不管齐兴运心?里到底怎么想,他先是带着他们五人?在“万松客栈”开了五间“天字号”的房间,又带着他们逛了一圈这个卫辉府最大的客栈,看?完之后,就连最看?不惯卫辉府作派的隆正祥都有些哑口无言了——这么大的客栈,真的是难为这东家安排地?如此井井有条,每天接待如此多的客人?,但是忙中?不乱,生?意如此好,想不羡慕都难。
这一通逛完,也要中?午了,曹推官又带着他们去了美食街的一家老字号酒家,开了一个包间,点了一桌子的好酒好菜,宴请他们几人?,又把自己带过来的人?一一给他们介绍了一番。
当齐兴运等人?听到这里面?好几个人?也是做纺织的时候,顿时脸色有些难看?,原本还有兴味尝一尝卫辉府的特色菜肴,现?在只觉得拿在手里的筷子都有些僵硬了,哪里还有什么胃口吃东西。
这是还没等他们开口公布松江府的纺织技法,已经急不可耐地?将竞争同行都带来了,是笃定他们一定会松口吗?是太过于自信,还是太轻视他们?!
吴富贵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喊过来陪酒,但是当他一听到对?方是松江府纺织业的大佬,那是真的心?生?敬仰。
吴富贵在纺织行业只能算是初出茅庐,现?在看?着生?意是红火,但是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捋清楚搞明白呢!织布这行看?着简单,但是门道颇多,绝对?不可能一蹴而就,如今有高人?在前,怎么能不敬一杯酒,多讨教几句。
吴富贵将姿态放的颇低,起身给他们一行人?倒酒,同时端起自己的酒杯站起身道:“我吴某欢迎诸位到卫辉府,咱们虽然是同行,但是我入行晚,年纪又比齐会长小?一轮,就以晚辈之礼待之,今日有缘相见,吴某心?中?激动万分,这杯酒我先干为尽!”
说完之后,吴富贵一饮而尽杯中?酒,然后将杯盏翻转,给众人?示意自己已经全部喝完。
原本都板着面?孔的齐兴运等人?被吴富贵这样一说,倒是有点没法继续拉着脸了,生?意人?敏锐,别人?是真心?还是假意,通常还是能够分辨的,若是这点都做不到,在商场上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偏偏这个吴富贵说话极为诚恳、表现?地?也有礼有节,要么是他段位太高,要么就是这话是发自内心?的,不管哪种情况,都让人?没法拒绝这杯酒,除非是不想谈了,但是他们千里迢迢跑过来,又是为了什么?可不是让他们跑到别人?的地?盘上拿乔来了。
齐会长站起身来有些抵触地?和?吴富贵碰了碰杯,其他人?见齐会长都动身了,哪里还能坐着,吴富贵这人?说的好听点有些不拘小?节,说的难听点就是不太会看?人?脸色,见众人?都很给面?子地?起身了,顿时兴头就上来了,喝完一杯又倒一杯,还要打圈给众人?都满上,觉得松江府来的几位大商人?是客人?上门比较拘谨,还插科打诨连说了几个自己在做纺织生?意时候闹的笑话,硬是把气?氛给炒热了。
这几杯酒一下?肚,又有曹推官在一旁推波助澜、又有吴富贵不时地?恭维话一匡接一筐地?倒出来,让齐会长等人?不免也有些轻飘飘了起来,不一会儿就推杯换盏、称兄道弟起来,等到喝完这顿酒出来被凉风一吹,齐兴运才觉得脑子清明了一点,顿时有些后悔——刚刚怎么没有把持住态度,咋就那么好说话了呢!
这双方谈判,总是一步步互相试探底线,等到谈完了谈妥了,大家各取所?需之后,那才是互相把酒言欢的时候,结果到了这里倒好,啥正事都没谈,私人?感情却先唠上了,这算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