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旧冷静,没有半点心急,甚至连恐惧都不曾有。身为人类理应具备的许多东西好似都从他身上消失了。他曾有过类似的感觉,只是那时他并非孤身一人。
尽管也像现在这样,走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脚下踩着同胞的尸骨与鲜血汇聚而成的河流,但那时的他完全无需担心除正面对敌以外的任何东西。
如有埋伏,索尔·塔维茨将先他们所有人一步看穿幻象;如需帮手,雷霆与比约恩将是他的左膀右臂;如真的力竭倒下,在血河中不见影踪,盲者也会及时赶到,用他毫无温度的手将他们一个个从中拽出
那时,世界只有他、责任、兄弟,以及永无休止的战斗。
而非现在这样,心有顾虑,甚至无法真诚地去面对手中剑刃。
西吉斯蒙德举剑,凝视——分解力场嗡嗡作响,于是他把它关掉,而剑身依旧明亮。诸如鲜血或碎肉此等事物是无法对分解力场之下的实体剑刃造成任何影响的,因此,它依旧洁净如新
然而,这世界明明毫无光亮可言,他又是如何透过这剑身的反射看见自己此刻双眼的呢?
没有答案,没有理由,他就是看见了,但似乎不是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金色的双眸,纯粹的金色,灼灼天火沸腾流淌,化作最纯净的怒火,于此咆哮。
是你吗?西吉斯蒙德无声地问。
是的。
剑刃以某种变化替他——不,替祂作答。
他的手猛地一沉,这把已经被他驯服的剑忽然变重了,带着他的双手猛地向下坠去。
这是何等重量?西吉斯蒙德此生从未握持过这等武器,他觉得,哪怕是将整整十面突击盾绑起来加在一起,也绝对没有这般沉重。
他勉力支撑住,几乎是以咬碎牙齿的力气与这把剑互相角力——但它显然更胜一筹。
剑柄如烫铁般烧灼了他的双手与血肉,嘶嘶作响,青烟飘荡,裹挟着无可匹敌之重量瞬间刺入血河深处,连带着西吉斯蒙德也不得不双膝跪地
他紧闭的嘴中传来真切的碎裂声,面部青筋暴起,额头血管根根碎裂,脖颈涨,其上根须突起,如一棵粗壮的老橡树。
但他依旧握着剑。
于是他得到回报。
血河翻涌,巨大的漩涡从此剑刺入之处迅而起,如倒吸的龙卷掀起足以将常人吹散架的狂风,寒冷非常。
但这寒意非但没有伤害他,反而帮他驱逐了那些一直在啃咬着他血肉的铁钩倒刺。它们怨毒地远去,临走时仍不忘在他耳边出细小尖厉的诅咒,而他已懒得再去听。
他只是握剑。
你想让我成为工具?很好,我正是为此而生。来吧,送我去他身边。
似是应答,漩涡即刻升起,将他吞没——不过一瞬之间,天地便骤然倒悬,而此刻出现在西吉斯蒙德眼前的景象却令他感到无比熟悉。
他看见壕沟、地堡、倒塌的废墟和钢铁的残骸。帝国之拳染血的军旗在弥漫着硝烟的阵地上迎风飘荡,来自罗格·多恩故乡的近卫军们的旗帜也同样如此。
战斗,战斗无处不在,而他疯狂的兄弟们竟然已经都平静了下来——他们正按照预定计划,在阵地上用自己的生命带领着近卫军们和敌人打拉锯战。
西吉斯蒙德忍不住生出一丝笑意。他自然没能笑出来,但他的确有此冲动。
原来是我抛下了他们。
此念一动,他手中宛如岩浆般炽热的剑柄便迅冷却。他仰头看去,现此剑已成为另一幅模样,通体漆黑,剑身宽大,没有任何光芒被它反射,仿佛一片深渊。
随着他的凝视,剑刃本身也再次涌起一股力量,牵引着他在高空之中调整身形,朝着一处由钢铁与尸体混合而成的山丘迅坠落。
轰的一声,他干脆地落地,而身体已抢在意识以前动了起来。
他举剑、格挡、反击、直刺、横斩。无数剑招一气呵成地爆开来,但其中不含任何美感,尽是杀戮的恶质。他心中既无所思,脑内亦无所想,他已大步奔行着进入一个仅有寥寥数人曾进入过的地方。
在那里,‘他’是不存在的,只有一把剑,一个握剑的怪物,以及许多具要杀的尸体。
于是他杀。
血肉横飞,尸横遍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