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唐今……”胡女哑哑喊了她一声,像是反抗。但喊归喊,他都烧成这样了,面上瞧着再神气也只是在硬撑而已。唐今给他翻过去的时候,他根本就没什么力来反抗。“你不准动的。”唐今把刚刚他点头答应了的事又跟他说了一遍,然后才虚虚从后抱住他。胡女咳嗽了两声,倒是也没有挣扎了。但他咳完了,缓了一会,就又抓住了唐今悬在他腰上的手。她手都没真的落到他腰上来,这根本就不是抱。胡女边帮她把手按紧,边说:“抱……”他不会说那个“紧”字,就只能用行动来代替了。他虽是烧得有些晕乎,手上力气没往日大,但唐今这会也木。他一抓住她的手,她那手就僵硬得跟什么木头似的。胡女一根根地跟掰,就硬是把唐今的手给结结实实地掰着,箍到了他自己腰上。唐今是想说胡女的,可张口,却先听见胡女的咳嗽声。他咳得很厉害,整个背都弓了起来,肩膀随着咳嗽一下一下地颤动,听声音似乎咳得很是难受。唐今沉默良久,还是慢慢收紧手臂,将他抱紧。胡女的咳嗽声稍微停了一下,大概也是察觉到了她的举动。但片刻,他就又控制不住地咳嗽了起来。他咳得实在厉害,唐今听得皱眉,后来也不抱着他了,下床去给他倒了杯水,喂他喝了,他才总算是好上一点。但等唐今放完杯子,重新回到床上的时候,那本背对着她的胡女,就不知怎么的,转过来正对着她了。那双翠色的眸子半明半暗的,就那么幽幽看着她。大概是刚刚咳得太凶了,他眼眶又红了些,眼底朦胧的雾也落实化作水色,轻悠晃漾。唐今垂下眸子,还是要伸手把他给翻过去,可手才刚刚落到他腰上,就听见他哑哑的声音:“唐今……”她的名字,是他为数不多能说得很标准的汉话之一。只是以往喊她名字……他的语气都不会像是现在这样。或许他也没有那个意思。但嘶哑的嗓音这么慢慢吞吞地把一个名字喊出来,听着,就像是在服软低头一般。他想要抱着。他想要盘她身上。漂亮大蟒蛇那一双尖锐的冰冷竖瞳,此刻都彻底融化作了水汪汪的黑不溜秋大圆瞳。唐今默然许久,还是躺下身,盖好了被子。就在胡女不懂她这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的时候,唐今转过身来,伸手,将他给抱进了怀里。就像之前,从来不知道他其实是胡男时那样。“……明日,不准了。”她闷闷在他耳边说。胡女眼底的幽幽水意静静流转过了一圈。暗色压沉在那双宝石般的凤眸眼底,晃荡,晃荡,终于控制不住,搅成了一汪混乱黏稠的泥泞沼泽。虽然他还试图靠摆出一张冷脸,来压下那股过度兴奋的失控情绪,可事实是……他对这个笨陈人的在意。已经超过了他最坏的预期。唐今察觉到什么,去看胡女,可是他已经紧紧缠上来,将脑袋都埋进她颈窝。她都看不见他。她就只能看见,从那微卷发丝间露出来的耳朵,已经染上了一层胭脂般漂亮而惹人怜爱的色彩。他发烧,是不会红耳朵的。至少唐今刚刚看他的时候,他的耳朵还没有红。不仅是条漂亮大蟒蛇。还是条会变色的,漂亮大蟒蛇。唐今将手掌稍稍往上移了一点,更好地抱着怀里的胡女。她再去看胡女的耳朵,就见那漂亮的淡淡胭脂红,已经进一步染成了晚霞彩云红。红得像是要发光。……虽然前一日唐今说了,明日不准胡女再这么抱着她睡了,但第二天晚上,胡女还是又盘到唐今身上来了。唐今也没有再拦他。实在是他这次病得真有些严重。白日里唐今去请了军医来瞧,军医把完脉,都直接说胡女的风寒之毒已经深入肺腑,才会咳得这般严重。军医还说了一大堆,唐今也听不懂,听到最后也就只听明白一个意思:接下来的这段时日绝对不能再让胡女受寒吹风了,不然病情再恶化,就要危及生命了。唐今都没想到会这么严重。但仔细想想,这其实也并不奇怪。胡女本来就是那种容易生病的富贵体质。要是身处的环境好些也就罢了,环境差些,他就容易病。之前冬日里就已经病过两回了,那时唐今都给他弄了药吃,所以他的病也没有太过恶化。但这回,他病了两日一点药没吃上,还自己又跑去外头捡柴抓鱼……“咳咳……”唐今刚想着,就又听见了两声嘶哑的咳嗽声,像是从塞满砂石的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的一样。她回过神,将小火炉上的药罐拿起,倒出一碗热腾腾的药,拿去床边给胡女喝。,!胡女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头发瞧着比昨日军医来看他时,更乱了。那一张靡艳的脸上弥漫酡红,可饱满的唇瓣却干燥发白。他低垂着眸子,长长的羽睫在脸上投落有些割裂的黯淡灰影,那副毫无生气的模样,实在看得人担心。但唐今拿着药碗走到他旁边,他抬起眼睛,眼底那片幽幽冷绿一露出来,他身上那股需要人关心关怀的脆弱感便顿时被冲散了。他才没有那般柔弱……眼睛是还不肯认输的,但事实是唐今摸了一下他额头,已经快要能烫鸡蛋了。他手裹在被子里也不方便喝,唐今就干脆拿了勺子喂他。他倒也听话,乖乖张口喝。只是喝两口他就又咳,到后来剩下那几口药都已经凉透了,他才总算把一碗药喝完。唐今去放碗,正想着把晚饭也弄一下,就又听见胡女低哑得像是吐气一样的声音:“唐今……”唐今回过头,就见那裹在被子里的胡女正直勾勾地看着她。唐今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但见他眼里好像多了几分雾气,都已经烧得有些失神了的样子,还是干巴巴地开口,安慰了他一句:“会好的。”胡女缓眨了一下眼睛。他确实是感觉自己已经烧得像是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头重脚轻的,明明是坐着,却晕晕乎乎落不到实处。胡女顺着被子躺倒在了床上,闭上眼睛,想要缓解一下自己的不适。唐今见他似乎是又要睡,也没有太去注意了。风寒药里通常都加了安神的药材,喝了就容易想睡。她清洗了一下药罐子,从鱼篓里拿出胡女抓回来的那几条鱼就开始处理,准备弄一锅鱼汤。营地里条件有限,也只能这样给胡女补补。但唐今埋头处理着鱼的时候,身后又传来很闷很闷的脚步声。她正要回头,身后的人就已经蹲下来,然后趴到了她背上。唐今皱了下眉头,回头去看,那紧紧裹着被子的胡女就已经把手臂都缠到了她脖子上来。“唐今……”他又低声喊她,灼热的气息都洒落在唐今耳边。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朵云,一直要往上飘。坐着要飘,躺着也要飘……唯有缠到她这块沉重的大石头上来,才能有落到实处的安心感。胡女连人带被子一起趴到了唐今背上,不肯下去。……他是真的烧糊涂了。唐今这下能彻底确认了。背着人不太方便做事,但他这样……唐今把被子卷起,不让那些被子落在地上,就任由他继续趴着了。负重而已,唐今平日操练其实也已经习惯了。一直到唐今把晚饭做好,胡女都没彻底醒来过。唐今喊了他两声,他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把饭吃了,就又睡了。那状态瞧得唐今都有些皱眉。不过接下来的两天,连着又给胡女喝了两天的药后,唐今发现了。他这浑浑噩噩的状态不仅是烧得,还有一点是那风寒药的缘故。大概是胡女这次病得实在太严重,军医开的药,药性也比之前猛了,副作用也大,所以胡女一喝完药就会晕乎,想睡觉。但好在,药的副作用虽然大,药效也确实是好的。喝了三天,胡女的咳嗽就明显开始减少了。喝到第五天的时候,他的体温已经渐渐接近正常,额头虽然还有些热,但也不至于烫手了。除了鱼,唐今也又去买了几个鸡蛋来给胡女补身体。病气减退,胡女看着精神了许多,也又有精力来折腾唐今了。唐今好好给他剥了鸡蛋,递到他嘴边喂他吃。他乖乖张口吃了就行,但每次一口咬下去,他总要碰一碰唐今的手。一次两次唐今还以为他是不小心的,但每次都碰到,咬到,唐今就知道他是故意了。唐今看他,他就靠在枕边,苍白的脸衬着漆黑的发,一双翠绿眸子幽幽映着她的身影,半分心虚都瞧不见。唐今最后看了他半天,也只能转回头去自己生闷气,“我手不干净。”笨陈人……胡女眸色泛凉。哪有生气了还不说是对方脏,而要说是她自己手脏的……生气都生得这般笨。胡女要是汉话好些,这会可能都忍不住想要告诉她到底该怎么表达她的不满了。可惜他的汉话水平实在一般……胡女微微偏了下脑袋,视线还直直落在唐今的脸上,再开口,他声音也慵哑:“我喜欢……不干……今。”好好的一句话,中间的两个字,他却刻意说得含糊不清,人耳听起来,就只能听清首尾那连起来的四个字。唐今顿了一下,拧着眉头去看他。胡女也没避开她的视线。只是见她眉头紧拧,唇也抿成一条直线,那么沉沉看着他不像是高兴,反而有些严肃的样子。他也重新开口,摆出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样:“不干今?”,!像是不知道自己刚刚有哪里说错了。他的表情冷淡,那一点疑惑从眼尾挑起,都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倨傲——就跟他平时的表情一模一样,根本看不出什么区别。唐今觉得有些不对,但她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良久,唐今撇过了脑袋,没有再多想。也许真的只是他无心说错了吧。毕竟“不干净”这个词他之前并没有说过。唐今又认真教了他一遍:“净。不干净。”“不干净。”胡女很乖地跟着学了一遍,然后,“我喜欢,不干净。”唐今又皱眉,“乱吃不干净的东西会生病。”胡女像是刚刚才学会这一常识的稚童般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坐起身,微眯眼眸去打量唐今:“唐今,不干净?”她当然干净了。唐今皱眉,营地里虽然条件困难,但她平日还是很注意卫生的。“我干净。”冷冰冰地这样说了一句,唐今看着胡女就又要再说什么。但她还没说出口,胡女就忽而又凑近了一点。他那张脸靠过来,唐今下意识地往后躲,脑子一时间断了线,也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而胡女盯着她的眼睛,伸手过去,抓住了她的手。不等唐今反应过来,他便又开口,用那嘶哑的嗓子,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说:“我,喜欢,吃,干净,唐今。”唐今:“……”简单的汉话字眼,拼凑在一起,就变成了一句话。虽然这句话听着有些……破碎,可整体的含义,却好像表露得很清晰。但……不对……唐今重重抿唇。她刚刚要跟他说的不是……不是这个。她刚刚要跟他说……她要跟他说……说什么来着?唐今看着胡女那张近在咫尺的脸颊,看着他脸上晕着的淡淡胭粉,嘴张了张,却感觉自己好像被绕进了一个走不出去的迷宫里……在唐今还迷茫之际,那将她绕进这个迷宫里的坏人,却已经凑了上来。他病还没好全,额头都还是有些热的。他凑近的时候,唐今就察觉到了那股若有若无的热意。那双翠绿的,清冽幽沉的凤眸里,她的面孔在逐渐放大。唐今回过神,立马就意识到了,他好像是又要亲她。眉心皱起,唐今几乎是立刻就伸手把人推开了。但她的手抬起,那倾身靠近她的胡女也停了下来。那双凤眸明明一直看着她的,但在她脸上定了一下后,就忽而往上移,像是看见了什么东西。他伸手,从她头发上拿下了一根东西。“唐今,不干净。”他拿着那根不知何时沾到唐今头发上的干草,朝着唐今晃了晃,便悠悠倚回床头,用那双上挑的凤眸凉飕飕地看着她,讽意十足。唐今顿时抿住了唇。好半晌,她冷淡开口,丢给了胡女几句话:“你脏,你还臭。你已经好些天没洗了。”他这段时日病得厉害,不能受寒,都没有洗澡,他这么天天在被子里捂着,肯定比她要脏。丢下这么几句笨拙的话语,唐今就直接起身走了,不再理他。而胡女靠在床边,倒也没有去看她,视线一直落在自己手里的那根干草上。干草在指腹间搓过来,搓过去,像是无聊似的。他低垂着眸子,好一会,才低低念了一句:“笨……唐今……”像是为了掩盖什么。但那从微乱的发丝间露出来的,像是被扫上了一层胭脂般红红的耳尖,却又已经将他的心里所想尽数暴露。……唐今的闷气一向生不太久的。特别是又过了几天,那身体好了许多,只是偶尔还会咳上那么一两声的胡女下地,又不知从哪打来了两只鸟跟一窝鸟蛋给她后,她那点闷气就彻底散了。她没有那般好哄。但是两只鸟加一窝鸟蛋,不仅可以她们自己吃,还可以拿出一半卖给别人……她甚至还能留出半只鸟烤干了,叫人带去城里给阿林。又有钱又有吃……唐今那点被胡女说“不干净”的闷气也就生不起来了。倒是胡女,本来心情还算可以的,看见她居然这样就被哄好了,都有些不太高兴了……她这般容易哄,他都不敢想,要是旁人拿了金银来哄骗她……虽然也知道,她并不是真的那般好欺负的,但看她这样,胡女就忍不住往最坏的结果上想。而越是那么去想,他的脸色就越黑,越沉。待回了狐勒兰,他定要用金子把这个笨陈人给埋起来,让她日后都不要那般轻易被哄好……看着那拿着卖完一窝鸟蛋收获的三枚铜板,认真擦拭着的唐今,胡女冷冷想到。——但再怎么想,那都也只能是日后的事了。现在的他,还就只能拿得出铜板来给这个笨陈人。这么一想,胡女脸色又冷。冷着冷着,他也忍不住用那蹩脚的汉话,拼拼凑凑地问唐今到底为什么这般喜欢银钱了。,!唐今当然不可能跟他说,自己攒钱是为了给阿林赎身了。上次胡女跟她闹,好像就是因着阿林……她要是实话跟胡女说,估计好了这么两天的胡女就又要跟她闹起来。她真的不想跟他闹了。唐今最后就只回了胡女一句“就是:()开局女扮男装,说好的都是兄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