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钱,医院愿意帮忙处理伤势,都是因为丈夫的老板心善,愿意为受伤的员工垫付医药费。
垫付,就是要还的意思。
送丈夫进入手术室以后,山本太太越想越不对。医院怎么可以因为病人没有钱就拒绝病人呢?
而且,丈夫在工作时间受伤,这不是工伤吗?工厂就是应该负责的啊,什么叫做垫付?
山本太太想要咨询学法学的儿子,电话打不通的时候才想起来儿子因为不想被打扰备考拉黑了她。同样拉黑她的,还有离家出走的女儿。
一家四口人,却只有她孤零零地感受着恐惧与惊慌,思考未来该何去何从。
山本太太想,这不公平。
凭什么只有她在承受这份痛苦。
尤其是发现缺了一只手的丈夫从麻醉中苏醒过来,竟然还能在疼痛中笑出来的时候,山本太太甚至感觉到了恨意。
他竟然说:“不用担心了,美子。工厂会给我赔偿的,这样赌债的问题就解决了。”
山本太太沉默不语。
她想,这样也不错。至少这个男人把他的烂摊子解决了。
可是,工厂派来的人说:山本先生是主动进行了违规操作才受伤的。他们不仅不会进行工伤赔偿,还会追究山本先生造成的误工费。
山本太太绝望了。
她不想去问打不通电话的儿子了,也不想再管躺在床上的丈夫。
一天都没有工作过的山本太太根本想象不出来她挣钱还债的样子。
山本太太爬上了医院的天台。
大概是天无绝人之路。在那里,她遇到了川井护工。
川井护工告诉山本太太:工厂会和这些受害人家属签订特殊的合同,回收他们的遗体。她已经送走了好多受伤不治的伤者了,每一个家属都得到了工厂的补偿。
山本太太觉得,她的丈夫只是残了,不是死了。川井护工说的事情距离她还很遥远。但是幸好有一个人能够陪她说说话,她才能缩回走向天台边缘的脚步。
在失去了最初那种想要跳下去的冲动之后,山本太太将眼睛落在现实的狼藉中,思考该如何度过眼前的危机。
高利贷的账单、工厂的误工费、医院每一天都在增加的住院费一起压在山本太太的肩头。从来没有工作过的山本太太也只能找到便利店的收银员这样的兼职。
她找了三份兼职填满了一天二十四小时,还要在中间空闲的时候赶到医院来照顾山本先生。
以山本家的经济状况当然是请不起护工的,但是川井护工很热心。她会在山本太太来医院的时候过来帮把手,与他们聊天。
她和山本太太唏嘘:“截肢手术真是影响一辈子的手术。像你家先生这样只是失去手臂已经很好了,那些失去下半身的就要在床上躺一辈子了,照顾起来更累。
“而且,你家先生的手术效果真好。有好多患者在医院住了几天,看起来都情况稳定准备出院了,又突然感染了,人直接就没了。
“好在他们和工厂签了合同,家属虽然伤心,但至少还有钱可以安慰他们。”
川井护工说话的时候,山本先生恰好醒着。在得知自己拿不到工伤赔偿的时候,山本先生一直很消沉,此时听到了这个合同,他立刻催促山本太太去签一份。
“万一我也突然出了意外,没有这个合同,那你可要损失一大笔钱了啊,美子。”
山本太太沉默着点点头。自从开始打工之后,她的话就明显变少了。无论别人与她说什么,她都只是沉默地点点头,然后按照别人的吩咐去做事。
于是就这样,山本太太得到了一份特殊合同。
好消息是,在签订合同的时候,工厂愿意直接用合同的应付款数额抵扣山本先生的误工费。
虽然这些钱与山本先生欠的高利贷相比,只能算是杯水车薪,但山本太太还是觉得一切又有了期望。
她将那份合同放在背包里,随身携带着,却已经好久没有看过它了。
山本太太从包里拿出那本合同,抖落不知道什么时候夹带进来的砂土。她摩挲着上面的字迹,轻声和自己睡着的丈夫说话:
“小武把我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问我你的电话为什么打不通。他知道了你受伤的事情,说等考试结束就来看你。
“小夜也给我打了电话,说是要去上补习班,所以找我要钱。我把这几天打工拿到的工资全部给了她,才勉强够用。你的医疗费又只能拖下去了。
“房子已经被那帮高利贷抢走了,幸好我提前把车子开到医院这边来了,但是车子快要没有油了,我也没有钱去加油。
“对了,你知道吗?刚刚在下面,停车场里,有个人的车子突然就爆炸了。我看见车子的主人走上车之后,车子就炸掉了。
“我还和那个人说过话,他在打听医院里受伤的工人,我就说了你的事情。我当时都忘记了,合同里面说要保密。你说,我的车子会不会也突然爆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