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没有人告诉他,深可见骨的刀口也会在记忆翻涌时隐隐发痒。
“老板?老板!”
狄琛回过神,带着歉意地抿出一个笑:“不好意思,走神了。”
夏小姐开朗地摆了摆手,表示没事。须臾,她指向相框里他和狄乐安的合影,问道:“我刚想问,这是你女儿吗?看你模样挺年轻,没想到孩子这么大啦。”
她语气很随意,不像是在刻意窥探别人的隐私。
狄琛张了张嘴,洗护间忽而传来一声嘹亮的叫声,想是烘干结束,圆圆吵着要出来。
于是这个问题自然而然地被抛之脑后。
狗绳交还到主人手中,他抿着唇角,意味不明道:“很高兴认识你,夏小姐。这次给你打个熟人价,支付宝或者微信转账五十就好。”
亲自将人送出店外,他在门上挂了“暂停营业”的牌子,提前一小时回家。
搬来谷溪镇的第一年,他尚未买下这套房子。
他一个成年男人,抛开生理上的问题,后半辈子用“凑合”两个字囊括,足够了。骨灰一撒,谁会在乎你有没有安身之所?
真正让他狠下心买房的,是第二年冬天被人遗弃在店门口的女婴——他的女儿狄乐安。
家具电器、阳台上茁壮生长的绿植、收纳齐整的玩具,全是后来一点点添置进来的。
要让他放弃这个生活了四年的屋子,带着狄乐安转学,在另一个地方重新开始……说实话,他有些舍不得。
四五岁的小孩长得快,前年的衣服今年完全穿不下了。他收拾出一袋子旧童装,整整齐齐叠好了,收进干净的塑料袋里。
小区的旧衣回收站恰好在他们这栋楼附近,下了楼梯,走个几步的距离而已。
然而他迈开第一步,下一步却怎么也迈不动了。
回收站前。
身材高大的男人只身伫立,定制的西装熨烫得妥帖平整,没有一丝褶皱。垂在身侧的右手无名指上套着一个光泽暗淡的素环,与他全身打扮格格不入,似是一元店内随处可见的劣质商品。
纵使穿着不菲,他目光直勾勾地扫过来,看上去竟有点可怜。
狄琛毫不掩饰地回望过去,头脑中无端地回响起一句被人用嘶哑嗓音说出的“从此我们恩断义绝”。
说那句话的人近在眼前。
眉眼还是原来那副眉眼,鼻梁、嘴唇也还是原来的模样。脸瘦了那么一点,棱角轮廓鲜明不少。
他心想,能在这张脸上看出几分成熟稳重的气质,着实难得。
五官严丝合缝地重合起来,宛如拼图一块块地归位,让六年变得不像六年,像六小时、六分钟、六秒。
“连声招呼都不打了吗?”
狄琛扯了扯嘴角,说:“没必要。”
他在学习上算不得聪明,向来习惯依葫芦画瓢。模仿着那个人的句式,伤人的话一等一的厉害:
“况且你不也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跑来谷溪干扰我的正常生活吗?”
他这辈子求了无数次平安顺遂,总有人打破他“平凡地活着”的愿景。
一次次的,叫他反复不断地跌进波涛汹涌的河流。
他活该,但也算他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