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阻止这场进化。
想改变这件让他后悔的事。
时咎牢牢牵住他的手,淡然地看着玻璃舱中的自己。
回想起那会儿,自己应该是非常讨厌这个麻醉他后又强制拖他来做这个什么狗屁进化的人的,况且,那回真的痛不欲生,从来没有感受到如此钻心的痛过,头仿佛被钻头钻穿了还在往墙上砸一样,痛得五脏六腑都缩成一团,连醒来后,也痛苦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这么想着,那边的进化已经开始了。
五彩的光很快照下来,仪器就放在[时咎]大脑的正上方,随着时间推移,玻璃舱中的[时咎]脸色逐渐变得苍白,近看,他的嘴唇也在颤抖,痛苦,却说不出来。
沉皑似乎受不了这个场景,他把时咎的手抓得很紧,很用力,努力克制才让自己没有冲过去打开那些操作人。他深深吸气,微微闭上眼,好半天才轻声说:“我一直很后悔这件事。”
时咎侧过头看他。
他痛苦说:“当时那么对你,确实有部分是出于担心你会对公民产生威胁的心态,后来季水风说你没有威胁,我也并没有信任你,还是要求对你强行进化,现在想,那个时候我偏执得连季水风都不相信了。”
他睁开眼,直视着玻璃舱里痛苦得满头是汗的[时咎],眉头拧起:“进化过程并不会痛苦,我不知道是麻醉剂的缘故,还是你做梦的缘故,我看到当时你非常痛苦,那个时候我就开始后悔了。我不能告诉你我后悔,原本你该被送去监狱,或者交给季水风,但我把你抱回我办公室了,我想再给你机会让你说实话,我就有理由放了你。”
当时他想了很多,但每一个想法都是不动声色。或许,甚至还带着报复的心理,他太像二十年前遇到的那个人了。无数情绪交织,让事件一发不可收拾。
时咎依然是拍拍他的手背,看见那些操作人一个个也在额角冒汗,只有当时的[沉皑]正襟危坐,毫无反应。
沉皑叹了口气,说:“因为其实后来想起,这件事很荒唐,我打着‘会对公民产生威胁’这个幌子伤害你,又知道你并没有,那我伤害的到底是谁?”
时咎明白他想说的意思,沉皑担心他伤害公民,就首先伤害了他,而他本身就是沉皑不想伤害的公民之一,并且是在知道他没有威胁的前提下。那沉皑伤害的就是自己明明想保护的人,就因为他自己当时的不信任以及偏见。
在这样的心态下,他要如何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想保护的文明,如何践行他说的那句“隐居不能给文明带来福祉。”
沉皑站着没动,回想到那天,当晚他便梦到了时咎,带着歉意,带着悔意,站在那个小房间里,任汹涌的后悔将他包围着,他想如果能重来一次,他一定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而那个“重来一次”,此时此刻就在眼前。
时咎注视着他,笑道:“现在,我肯定是不在意这件事了,你呢?”
“沉先生,操作,成功了。”操作人的声音从面前传来,那个一直离时咎最近的操作人肢体不协调地动了下,僵硬地说出这句话。
整个操作室如坟墓一般的寂静。
沉皑转身,刚好与当时面无表情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沉皑]擦肩而过,一个向前,一个向后。
沉皑走到后面的一张桌子旁,看着桌子上随意摆放着的一些文具用品,沉默下来。
操作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他颤颤巍巍地说:“但是,进化,失败了。”
房间瞬间氛围陷入了不可名状的境地。
在这片没人敢打破的沉默里,只听“啪”一声。
时咎闻声回过头,却看到沉皑站在一张桌子旁边,保持着手悬空在桌子上的姿势,再看声音来源——一支在地上滚动的笔。
时咎不知道沉皑把那支笔扔下来做什么。
然而这支笔的坠落使操作室的人的目光全部聚集过来了,紧接着,[沉皑]走了过来,他缓缓弯腰捡起了那支还没完全停下来的笔,拿在手里端详片刻,抬头说:“这件事先不要对任何人说起。”
随后,站在桌边的沉皑轻轻笑了一下。
时咎朝他走过来问:“怎么了?”
沉皑的手指无声在旁边的桌子上轻叩了两下,说:“我就说当时这里没有人,为什么无缘无故这支笔就掉了。”
时咎眉心一跳,微微张大嘴:“你是说……”
沉皑轻轻点头。
他们在这里的一举一动,真的可以改变过去,因为时间维度的特殊性,一次改变不成,可以跳出来重新介入那段过去,直到改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时咎回头,看着[沉皑]将玻璃舱里的自己抱出来,随后匆匆出了门。
而沉皑只是站在原地没动,没有打算介入任何往事。
时咎微微松了口气,转头轻声说:“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沉皑淡淡道:“你一定要拉着我进来的时候。”
从一开始就不太对,那迷雾就像一个障眼法,他们遇到的泥潭就更不对了,那些炸裂的气泡和深陷的沼泽,也许是某个不知名的、某种能力的人在这里设下的陷阱——如果有人闯入蘑菇山山顶,就全部杀死在浓雾与沼泽里。
——直到他们在窒息中掉入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