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人们有序静坐着,有的人举着手牌,面对着掌权者大楼,后来不知道是人群中的谁忽然抬头,似乎看到了顶楼掌权者办公室那一层的窗前掠过的人影,他踉跄一下站起来,单薄的身躯在上万人静坐里异常显眼。
他起初有些犹豫,随后鼓起勇气,将手里写有“掌权者,解释!”的手牌举起来,声音不大的喊了一句:“请掌权者给出解释。”
声音在广场和人群中蔓延,他的音量不大,还没有越过所有人群便消失了,随着他呼喊的消失,整个广场陷入死寂,长久的沉默,像空气被抽干,时间被静止。
良久之后,人群中站起来了第二个人,他吞了一口口水,声音颤抖着高喊出:“请掌权者给出解释。”
又是一片温吞归于寂静。
但紧接着,他旁边的人撑着地也站起来了,这个人的声音坚决许多,他一站定,便高喊:“请掌权者给出解释!”
受他情绪的感染,接着,第三个人、第五个人、第十个人、第一百个人全部站起来了,像被人推倒坍塌又倒放的多诺米骨牌,一个接一个,一群接一群,声音汇聚着声音,直冲云霄。
“请掌权者给出解释!”
“请文明中心给出解释!”
“请文明中心告知公民真相!”
“还公民一个说法!”
“文明中心必须给出说法!”
“给死去的未成年一个解释!”
“掌权者出面!”
“围攻文明中心!”
天上汹涌的是黄沙,地面汹涌的是人群的无法消止的愤怒。
一块玻璃被打碎,言威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从高楼俯视下面黑海般的人群,攥紧五指。
他想过沉皑的背叛,却没想过言不恩的背叛,一旦公民知道这件事,他还有多少回旋的余地。
夏癸,这就是你想要的统治吗?他想。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不知道是谁会在这种时候做出如此礼貌的行为。
门被打开,沉皑出现在门外。
“你该向公民公布所有真相。”他语气淡而冷漠地说,好像要做到这件事,如同上台演讲自己的稿子般简单。
言威笑着摇头,说:“我从没听说过能力还分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放你身上是疗愈,在我身上就是要命。”
“但你现在好好的。”
言威叹口气,站起来走去窗边,看着下面攒动的人头越聚越多,好似不将他拖下去当众剿杀便不可平息。他缓缓道:“我和夏癸在学校就认识,她是班里最温柔懂事的女孩,喜欢她的人很多,她都只是礼貌回应。平时打扮朴素,我以为那是她的风格,后来才知道她是从孤儿院里出来的。我们一起做实验,越走越近,最后在一起了,她很没有安全感,也脆弱,所以我把她从孤儿院带回家。”
“但那几年不巧,我父亲一直在做反起源进化,被我无意中发现了,良知告诉我这是绝对错误的事,所以我以公布他的狼子野心威胁他,那几年我和他的斗争很厉害,以至于忘记家里还有一个需要我的人,她的一举一动我都关注不到,所以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和我父亲……”
沉皑嘴唇动了一下,没打断他,只是凝视。
“我完全没有察觉,就这样把我父亲逼退、逼离了这个家。那个时候夏癸一定很恨我,她不善于隐藏情绪,所以终日郁郁寡欢,直到你来后一些时日还是这样。”
“我知道她的能力,但我没想到她会催眠我,她想让我成为我的父亲,完成我父亲生前的遗愿。在我做那些事的时候,我甚至不觉得我做错了,第一次醒来,我屠杀了他沉船研究所的研究员,后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但我又是时刻清醒,我总想着,要做一个合格的掌权者,但我在屠杀我的公民时,我又觉得那是正确的。那时候我才意识到我们潜意识运作机制的可怕。”
沉皑问:“你现在是醒着还是被催眠?”
言威笑了下,他看到楼下的公民离得更近了些,大有要冲上来的架势。
“吸收你的能力后,我回到被催眠的状态就会自我攻击,所以夏癸解掉了催眠。”
“那你为什么不停下?不解释?”
“因为在清醒状态下,我产生停下的念头,也会自我攻击。”
言威不知道沉皑能力的具体来源,但沉皑自己知道,他很快反应过来。
他的能力是爱,但言威在被催眠的状态下心里只有毁灭与独裁,所以沉皑的能力对他来说是致命伤害,但在几十年的潜意识催化下,他心里真正的那份善良又被消耗殆尽,习惯独裁早不知道爱他的公民和整个文明是什么感觉,解除催眠后,他只有凭本能与习惯去爱那个背叛了他几十年的女人。
他现在能活着,只是因为他爱那个女人。
没有退路,也没有选择。
人们模仿敌人,最终和敌人有了相似之处[13]。
如果是在言情小说,或许是段催人泪下的故事,忘记所有,唯独记得爱你的习惯,可惜这份爱的背后是血淋淋的生命,注定不得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