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楚记得,爷爷走的那天,她心里出现的那种轻松。
不用每天再为他擦拭身体,不用每天再为他按摩以防止出现褥疮,不用每天露出笑容陪他说话,不用再继续守着这间根本就没什么生意的棺材铺。
那一刻的放松,是真实的。
可每每回忆起,都会让她产生一种极强的负罪感。
面对最疼爱自己的人,自己的真实反应,却是在一年、两年、三年……十年中,渐渐将其当做累赘。
她庆幸于自己装到了结束,她罪恶于自己竟然真的在装。
现在的阴萌,其实已经麻木了,渐渐对周遭的所有事情,失去了感知。
其实,她真的没那么脆弱。
她的母亲伙同姘头,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将父亲沉在水底。
她爷爷也是后来才从晚上路过的鬼口中,得知的这件事。
但在那之前,父母的感情就早已破裂,有他们在和没他们在,其实没太大区别。
甚至,他们死不死的……他们与其活着,还不如早点死了落个干净。
她曾经是个渴望双亲关爱的女孩,也曾羡慕过其他人,可后来其实也就习惯了。
孩子离开双亲久了,就没什么感觉了;父母离开自己孩子久了,也很难再续上多少感情。
人,是没什么不能适应的。
但奈何,一场又一场的梦里,将这一切,一遍又一遍地不仅反复而且递进地呈现在你面前。
阴萌还没崩溃,却也快了。
再坚强的人,也经不住这般连续不停地打磨。
这时,外面传来唢呐声。
她看见了街坊四邻,她还看见了自己母亲的新婆婆一家人,这里头,还有自己的两个同母异父的弟弟。
阴萌回过头,看向身后的棺材:
哦,是爷爷也死了。
进来的这些人,他们在说着悲伤的话,他们在流着眼泪,但时不时,却又在笑。
自很小时候起,阴萌就清楚,这世上,没有多少人会真正关心你,共情你的喜怒哀乐,你过得好与不好,坏与不坏,都与他们无关,他们自己也知道这一点。
阴萌被换了孝服,缠上了黑纱,她就坐在那里,任凭别人对自己安排。
爷爷的棺材被抬起来,要送出去埋了。
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在母亲新婆婆的操持下,摔了碗,走在出殡队伍的第一排。
阴萌,只能跟在队伍后面。
这意味着,葬礼结束后,铺子和余下的那点产业,也将被人家继承,与自己无关。
可阴萌心里,却没有不甘与生气的情绪。
她觉得自己应该得有的,她没那么怯懦,但就是找寻不到。
因为这些东西,早在前面那一次次的梦中,被耗干了。
雨还在下,风仍在刮,很冷。
走在最前头的那个弟弟,哭了起来,他想躲队伍后头去避风,换来的是他奶奶那狠狠的一巴掌,抽得很响。
反正她阴家就剩这么个女娃娃了,也没什么亲族,今天这事儿一过,铺子和里头的那些棺材,也就成了自家的东西。
这女娃娃,先养着,平日里拿来干活,等再长大点,就嫁出去换彩礼,横竖都是铁赚的买卖。
出殡队伍行经一处河滩时,这风,一下子刮大了,不仅把人吹得东倒西歪,连那棺材也落手翻滚了下去。
连续的“哐当”声下,那口棺材翻入了河水中,棺材盖得下葬时再钉,这会儿盖子直接翻开,里头的老人也滚入了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