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宁的婚期定在年后,萧临川特命礼部以嫡公主礼制置办。
贤妃病重,十日里有七八日都昏睡不醒,后宫无高位主事,倒不得已让身怀六甲的顾矜暂领六宫之事。
金丝楠木案头堆着厚厚的礼册,朱砂批注洇透了洒金宣纸,浓重的墨香在殿内弥漫。
顾矜坐在案后,眉梢微蹙,手中执笔却迟迟未落。
青禾推门进来,面色犹疑:“启禀娘娘,礼部王大人看过仪制单子,说嫡公主大婚礼制当用赤金累丝九翟轿,可庆宁公主毕竟不过宗室,怕是多有……”
顾矜闻言冷笑一声,放下笔:“王大人真是年纪大了,当陛下和本宫都是傻的吗?公主大婚,是天家恩德,不怕逾越三分,倒怕给天下人留了话柄。”
她顿了顿,声音微沉,“烦姑姑传话给王大人,不要自作聪明。若他再多嘴,便让他亲自去问陛下。”
话音未落,青槿已匆匆推门而入,神色慌张:“娘娘,公主又撕了嫁妆单子,这次连送去过目的双鸾衔珠冠都铰碎了。”
顾矜闻言,手中的笔“啪”地一声搁在案上,朱砂溅出几点,染红了礼册的边角。
“取圣祖大婚的支累丝金凤步摇添进去。”
她将礼单推到一旁,又蘸了朱砂在礼册上重重划下一道血痕:“着尚宫局连夜赶制八宝璎珞项圈,要嵌南海珠的。既要按嫡公主之礼,便让史官记清楚——咱们庆宁的嫁妆,可比当年太后入主中宫还要多上三成。”
"添上这些,把单子扔给陛下。"顾矜倚在青鸾引枕上,眉目中多了几分不耐,"就说本宫腹中皇嗣不安,实在无力周全——"
她忽而拔高声音,琉璃护甲重重叩在案头玉如意上,"让万岁爷亲自去哄他那金枝玉叶的好妹妹罢!"
青禾站在一旁,嘴角勾起一个尴尬的笑容,暗自叹气。陛下可是心疼这位娘娘得紧,特意将自己派来协助,偏偏这娘娘的脾气着实不小。
当初她便觉得令嫔娘娘不是个好相与的,如今近身伺候了才知道,这般做派,若换作旁人,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可偏偏陛下……每次接了令嫔娘娘不愿做的事,虽嘴上骂几句“不知天高地厚”“不堪大用”,可到头来,却总是屁颠颠地去办了。
想到这里,青禾嘴角微微抽动,低头屈身应下,心里却忍不住嘀咕:这娘娘可真是天大的福气。
果不其然,青禾战战兢兢回了话,只见陛下披着玄色大氅,正就着残烛批阅顾矜扔回来的礼单。昏黄的烛光映在他的面庞上,盯着礼单看了许久,目光似乎滞了一瞬,最终却化作一声轻笑。
“先去库里把南海明珠添上,”萧临川随手将礼单放到一旁,语气里竟透着几分无奈,“省得她明日又闹头疼。”
好不容易清净了一会儿。
菱花窗外忽然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紧接着,一个人影飞快地窜了进来。陶乐乐踢开绣鞋,像个球似的滚上贵妃榻,把本来睡懒觉的雪球球挤到一边。
"我的好矜姐——"
"说好苟到韩医生救场,你怎么还接这种史诗级烂摊子?"
她胡乱挥舞的广袖扫过案头,险些带翻那株三尺高的血珊瑚,"嚯!这玩意儿要是能带回去,够在二环买学区房了!"
顾矜却连眼皮都没抬,眉心紧锁,目光还落在面前那张密密麻麻的嫁妆单子上:“我倒是想偷闲,可庆宁公主的大婚,淮王怕是不会安分。你看看陛下最近的样子,眼底的血丝都遮不住了……”
话音戛然而止,案几突然震颤,琉璃盏里冰镇杨梅汁泛起涟漪。
顾矜抬头一看,陶乐乐竟不知从哪儿掏出一瓶琉璃瓶装的汽水,仰头就是一大口。
“吨吨吨——”她顶着顾矜淬冰的眼神,故意把易拉罐捏得咔咔作响:"某些人该不会对数据包动真心了吧?怪不得,上次我上线看见小厨房炖的冬瓜百合药膳,结果也没喝着,一问才知是送给乾清宫去的。"
"陶!乐!乐!"
狼毫笔啪地拍在洒金笺上,顾矜耳尖泛起可疑的薄红:"但凡你们玩家少嗑点邪门CP,多推点主线剧情……"
"说到CP!"
陶乐乐突然鲤鱼打挺,虚拟书页哗啦啦浮现在半空:"新出的令嫔x宁贵人同人文,囚禁play带球跑,香得我连夜爆肝三千灵石打赏!"
她指尖轻划,电子书化作流光没入顾矜眉心的储藏空间,"我发你背包啦,记得看隐藏章节,车开得那叫一个……哎你拿玉如意干嘛!"
殿外当值的宫女们垂首屏息,连大气都不敢出,殿内里面人声模糊,只听得少女的笑闹声肆无忌惮,仿佛丝毫不在意这深宫的规矩和威严。
忽然,笑声戛然而止,只听得语调一转,带着几分慌乱:“哎矜姐,不是,你怎么了!”
顾矜手撑着案几,脸色煞白,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般,连站都站不稳。她抬手抓住陶乐乐的手腕,声音低哑而急促:“叫人……快叫稳婆……孩子……要提前了……”
陶乐乐瞪大了眼睛,整个人都懵了:“什、什么?提前?不是还有一个月吗?矜姐,你别吓我啊!”
顾矜的指尖捏得发白,剧痛逼得她弓起身子,冷汗顺着玉雕般的下颌砸在青砖上,她咬着牙,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语气却透着一股狠意:“陶乐乐!发什么呆!快去叫人!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