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回来便钻入暗狱之中,一眨眼已是夜半子时。
天穹被一片浓墨的黑压住,云层重重叠叠,不断漂浮着,被遮掩住的悬月时而透出几缕月光。
北镇抚司的内庭处,灯火未歇。
暗狱门口,黑漆色的铁门紧锁,两端各立一位锦衣卫值守。
訇然一声,铁门被人从内推开,两端的锦衣卫旋即后退一步,朝出来之人躬身揖礼。
周焰身着一袭玄色滚金鹤纹飞鱼服,在黑夜篝火的倒映下,是凌厉分明的脸廓线条,那双狭长的凤眸中浸染着淡淡寒气。
身后紧随着周齐,默不作声地同他一道走出暗狱。
四周一片寂无,行至廊下时,周焰才冷淡开口:
“牢里那个不是韩进臣。”
周齐脚步一顿,眼中微滞,问道:“若不是韩进臣,明日面见陛下又该如何?”
周焰也停下脚步,眸光紧锁着廊下烈烈燃烧的灯笼。
“今夜若是审不出这位李代桃僵的「韩大人」,便将韩氏夫妇的供词,与牢里这位的死讯报上去即可。”周焰敛目,淡淡吩咐。
有人既然要以假乱真,让他去担这个欺君罔上的罪名,那他便只能顺势而为。
反正,他从来便不是什么克己复礼的正派清流。
这一夜掀过,周焰并未回清梧巷的家中歇息,在暗狱与厅房内熬了一整夜。
寅时末卯时初,邺都街巷处的打更人方要提着东西回家,便见两匹烈马从自己眼前飞驰而过。
远远看去,只见是两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大人,卷过一阵深秋风动朝着皇宫处而去。
周焰一路策马疾行,承天门的守将们远远瞧见周焰的身形便老老实实地开门让道,一路行至前朝的甬道处,二人才纷纷勒马停下。
徒步行至太极殿时,皇帝也方从后宫贵妃处起身来太极殿。
皇帝与周焰不过相差一刻,齐聚于太极殿内。
宫人们察言观色地纷纷从殿内退下,徒留周焰与皇帝二人,连着周齐也只得在殿外恭候。
约莫天边泛起鱼肚白之时,便听里头有摔盏碎瓷的碰撞声,紧随着便是皇帝低吼着怒斥一声混账。
周齐站在殿外,侧头朝殿门觑了一眼,心中微微发紧,正巧对上垂首躬身窥了里头一眼的苏荃苏内官,两厢短暂交视。
殿外一片噤声,忽然听见身后的殿门吱呀一声轻响,一回头便见周焰一脸淡色地从殿内走出。
他斜乜了一眼苏内官,然后说:“陛下让苏公公去将太子请来议事。”
苏内官恍然被这冷淡目光盯了一眼,当即便忙不迭地点头应声,朝后吩咐着去东宫宣口谕去了。
见这一群宦官走远后,周齐抬目看向主上,见周焰面不改色地踏下殿前玉阶,转身前往金銮殿。
周齐赶忙跟在身后,略有担忧地开口:
“主上,陛下可有因罪臣韩氏而责罚您?”
周焰低眸,回想起方才皇帝的反应,也不过是责备他几句然后罚了他三月俸禄,同往常没什么区别。
思及此,周焰便答:“罚了三月俸禄。”
周齐听言,松了一口气点头应声说:“那便好,幸好主上您最不缺的就是财帛,俗话说破财消灾,咱们琅琊那座金矿山定然可以给主上抵挡好些灾祸。”
“不过主上日后与郡主成婚,属下听大夫人说要办得隆重些,您可别再送一座矿山出去。”
他这嘴叭叭地说个不停,周焰略微蹙眉,觉得有些聒噪。
忍着待他又说了几句,周焰便冷笑一声,斜瞥他一眼说道:
“既如此,届时我与郡主订婚之日,你记得多送礼金。”
周齐话音一顿,即刻便开始在脑中算了算自己的私库,想了想又觉得主上的婚姻来之不易,决意将自己的老婆本先给主上用了。
想通后,周齐拍了拍胸脯义气得不行道:
“主上放心,属下定将自己的老婆本也拿给主上添聘礼里头。”
前方的青年背身笔挺修长,闻言眉心一跳,只觉得越看他越蠢,周焰压了一口气,神色淡淡地继续朝金銮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