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说好听话哄人,好端端地拿这种东西出来给人看,遇上何事了?”承微果然十分敏锐,等他听完顾梧芳的汇报,脸色果然迅速沉了下来,“又是魔种啊,几百几千年了,还是这种把戏,它们都不腻歪吗?”
作为闻叙的师尊,承微当然清楚自家小徒弟过往战绩可查,但这毕竟是魔种:“你想试试,心中可有把握?”
闻叙对上师尊的眼睛,然后陷入了沉默。
如果是结婴之前,在有师尊撑腰的前提下,闻叙肯定不会让自己平白涉险,毕竟于情于理,哪怕魔种爆发、要启用诛魔大阵,也跟他一个低阶弟子不相干,师尊势必会第一时间将他送走,丹香城百姓性命的重担没必要落在他的头上。
但他在魔叫嚣着他的帝皇命格弄丢、无力破局后,他第一反应不是恼怒什么,而是迅速想起了丹田小人左手托举的金光,修士的直觉往往带着某些暗示,冥冥之中他感知到了这缕金光的用处。
连毫无把握的结婴他都试了,闻叙突然发现自己也不是什么谋定而后动之人。
“没有把握,但既有方法,若是避而不试,他日弟子思及今日之退缩,势必会道心受损、寤寐不得安宁。”
承微心想,不愧是本尊的弟子,有他当年之风了,他就说嘛,阿叙小小年纪若没了少年意气,岂非跟他们这些老家伙一模一样了。
“那便去试试吧,有为师替你掠阵。”
顾梧芳:……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才是一宗之主,做决策的那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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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易见不是一个会向命运轻易低头的人,但如今他坐在献祭阵法之中,却不得不承认自己自始至终都是一个被命运玩弄之人。
自幼失怙、寄人篱下,这便是他有记忆起的生活,那时候他甚至连名字都没有,望着小小四方的天空,他本能地觉得自己不应该是如此的。
可他不知道这种认知从何而来,在时家收容的幼儿之中,他的地位之卑贱,甚至比家族中的奴仆还要低上一等,因为命如蝼蚁,所以只能做剑奴,做那些天之骄子践踏、劈砍、肆意凌辱的“器具”。
他是族中最耐用的“器具”,在没有测出灵根之前,他身上遍布刀枪棍斧的伤疤,为了避开一些更为沉重的凌辱,他甚至刻意弄伤了脸,那时候他是族中最为丑陋的剑奴,但因为足够好用,他这条轻贱的命苟延残喘了下来。
仔细想想,他的命确实很硬,所以……是因为天生魔胎吗?
时易见对此并不清楚,他以往只是觉得那么艰难黑暗的幼年都挺过来了,没道理觉醒灵根成为修士之后,反而失却了意志,所以他一直努力地活着,但至于为什么要活着?他不知道,人如果不活着,就会死,相较于去死,他当然选择活着。
他不仅要活着,还要活着体面地走出时家,不是丑陋的剑奴,而是真正地昂首挺胸走出去。因为天赋的眷顾,他以为自己做到了,却没想到……不过是叫他得到后再失去,如此才更为沉痛。
魔果然深谙人之常情,而他哪怕活得再不堪,似乎也还是个人。
时易见的心中充满了苦涩,他第一次获得高兴这种情绪是什么时候呢?应该是在觉醒灵根之时,当时最为卑贱的他得到了万中无一的单灵根,而一直折辱他、使用他的某些天之骄子却偏偏没有灵根之时,当时他的心中陡然升腾起了无边的快意。
他忽然明白戏文里唱的果然没错,世人都喜欢看天之骄子落入泥潭、不得超生,他好像也很喜欢。于是因灵根得到了优待之后,时易见将自己曾经所受到的凌辱统统十倍百倍地还了回去,哪怕有灵根又如何,只要没他有天赋,时家弱肉强食的规则不会打破。
时易见曾经跟卞师弟说过,他从前因排名叫一剑,后来冠了时姓,因名字不好听,所以改成时易见,实则不然,这其实是第二次改名了,中间他还叫过一个名字,叫——
时易贱,易贱之人,便是他对自己的警醒。
他那时候哪知道名字好听不好听啊,只知道他如果不这么活着,多的是人想要他死。靠着一个贱名,他在时家混得颇为“如鱼得水”,毕竟一个丑陋的、连名字都如此不堪的弟子,怎么配出现在台前呢?
从前不配,未来也不会配,毕竟他的天赋再好,也不过是水灵根,继承不了时家最重要的炼药传承。拥有了灵根,他也不过是从一柄可以被随时替代的剑器,变成一把更为耐用的剑。
时易见那时就明白,自己不能在时家空耗下去,他应该拥有更为广阔的天地。
他自信地策划了一场叛逃计划,笃定了在那个时机,时家不会因为失去他一颗小卒子而大肆追捕,时易见的计划很快实现,但他没有料到,追杀他的人出乎意料的多。
他受了极其严重的伤,就是那时,他觉得自己灵根受损、修为停滞,但又因为一些机缘巧合,他混进了雍璐山内门,这里是高门大宗,任凭时家再如何手腕通天、也不可能将手伸进五大宗门里面。
他开始走在自己想要的道路上,却依旧觉得空虚乏味,这里的人和时家的人在他看来,没有任何区别,哪怕这里和善许多,但他是格格不入的。
哪怕他在这里修复了受损的容貌、将身上曾经受虐的疤痕尽数消去,他外表看着是个光鲜亮丽的宗门弟子,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早就烂透了。
有时候看着自己光洁无痕的脸,时易见也会想,哪怕他现在回去丹香城,曾经欺辱他的时家人也或许根本认不出他了,毕竟自小他就没这么体面过。
雍璐山的生活对他而言,十分平静,那些对他修行进度诟病的言语,也根本不会对他造成任何的伤害,他一直不去计较,便是因为毫不在意,但……居然有人在意,甚至还是一个从未与他有过交道的陌生弟子。
怎么会有人莫名其妙替从未见过之人强出头的?莫不是个傻子不成?为了一个陌生人得罪同宗弟子,实在称不上是什么聪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