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卓卿葱管似的指轻叩茶托,噙着笑道笑,“赶的倒是巧,偏生是这两三日揣摩出来?”
可是这也不是没有可能。这方法陈叔只说是偏方,却没说是哪里的偏方,京城众人鱼龙混杂,说不定就有人确实知晓。
但是那缕靛蓝色丝线却是前日就勾在挑子上了,那前日勾住的是谁的线呢?
苏锦书叫人备了笔墨纸砚,摆置何辰身侧。
“你且把你五六日如何琢磨这法子的过程,连带着你近二三日的具体行程一时三刻都细细写来。我知你记性远超常人,少耍花样。”
何辰点头称“是”,便开始伏案疾书,狼毫扫得宣纸簌簌作响,何辰却也不慌乱,一手压着纸一手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鼻梁高挺,眼睫毛长而顺,全然一派温和俊秀的模样。
窗棂外斜插进几缕阳光,正映着他腕上那串迦南香佛珠——原是苏锦书刚开始当家时亲手所赠,短短数月已盘得油亮。
这样好的一个人,许多时候她是把何辰当成哥哥来敬的。苏锦书别过脸去,青瓷茶盏里映出自己晃动的眉眼。
待到写完呈上,苏荀二人看着满纸字迹隽秀,内容条理清晰,更是叹了口气。苏锦书翻至前日日程,并无去药材器具库的踪迹。
“你且去吧,那釜快些收拾干净,你家少夫人要给宫里的娘娘做花露用,到时候好去宫里求杏花,也省得你在此折腾你这偏方了。”荀卓卿素手扶额,言语里满是疲倦。
何辰却是站在那处一动不动,荀卓卿看着他,奇怪道,“你还有什么事?”
何辰貌似是想了许久,还是扑通一声跪下,纳头便拜,倒把廊下几只灰雀惊得扑棱棱乱飞。
“少夫人明鉴,荀夫人明鉴哪,小的只是贪一时之利,之后又救主心切,才对少夫人多有隐瞒。”
苏锦书摆了摆手,“你答得没什么问题,我又没有要把你怎样,把釜交至杏雨轩便是,要钱的话直接去库房提吧,糊涂账多了,不缺你这笔。”
何辰仰头,下垂的眼角居然渗出几滴泪,答道,“少夫人原是要与公主商议做花露,如何变成荀夫人?”
荀卓卿有点无奈,笑道,“怎生嫌弃我了?”
何辰躬身说道,“岂敢,只是怕不是公主百般推辞,故意不来吧?”
二人放下手中的纸,看着他要说什么。
何辰见自己说动了,胆子也大了起来,赶忙起身用手擦了擦泪,说道,“这九蒸九晒,原是最复杂最难得的,便是会的人也不多,可是公主却从来不用,二位夫人没想过原因几何?”
二位夫人当然知道,现在关键是何辰怎么知道。
荀卓卿激他,只是笑道,“公主身份高贵,九蒸九晒的法子又万般繁琐,我要是公主我也不乐意做。”
何辰站在原地无话,苏锦书会意,便冲旁边俩人招呼道,“冬画素兰你们且退下吧,一会儿我再叫你们。”
待到房内只剩三人时,何辰说道,“公主常在宫内走动,素来是为了讨好宫里人无所不用其极的,一个九蒸九晒算什么。”
苏锦书点头,“全天下人谁不想讨宫里人的好,你当我费尽心思做这石榴花露是为什么呢。只是公主能用的法子多的是,何必非得做花露?”
何辰抬眼,泪光还未散去,徐徐说道,“少夫人可还记得,当初您做杏花露的时候,公主可是日日陪您做这九蒸九晒的,如今轮到石榴花却不愿了?只怕公主也只是趋利避害,汲汲营营呢。”
荀卓卿深吸口气,问道,“杏花行,石榴花不行,怎么,宫里不喜欢石榴花?”
“不是不喜欢石榴花,众所周知中宫偏爱杏花,做别的花可能会有僭越。”何辰终于说了这句话,眉目之间已变成凛然的神色,“中宫娘娘与吴府有宿怨,二位夫人知否?”
“二位夫人不常和京城妇人打交道,只是和公主形影不离,到时候也别连累了宁家和冯家做了别人的嫁衣裳。”何辰跪下叩首行了一拜,起身走了。
荀卓卿惊得说不出话来,“这可奇了,本来他都能瞒过去了,却为了紫铜釜挑唆我们和公主的关系?何辰在府上地位非同一般,我算是看出来了!”
苏锦书冷笑道,“紫铜釜里嵌着淬毒的杏霜,这东西和铜绿裹在一起,给他半年也洗不干净。我熟知杏花,一看釜便能认出,他至此少不得殊死一搏了。走吧,去杏雨轩看看书辰写的日程能不能和他对上。”
二人行至杏雨轩,便见书辰被芳兰看着,只是愁眉苦脸。书辰只识几个账册上的字,只能是一面说一面写,看他样子可怜巴巴的,苏锦书给他塞了一块桃酥。
“给我看看前日晌午的日程。”荀卓卿一面看着他二人笑,一面催促芳兰。
巳时二刻,西苑药房。
“去西苑药房做什么?”苏锦书问道。
“我想着这几日小暑快过了,去摘荷叶做些叫花鸡。我只说厨房做得并不比我好,何辰便要和我比比,他的法子和我不同,多一个五花肉和马莲草,我们便一起去了药房要了一味马莲草。”
摊开何辰的纸,上面写着此时此刻他和书辰分开行动,他自己正在厨房准备五花肉。
苏锦书叹了口气,对书辰招了招手,对他说道,“你且只说我叫你来是为了搬杏雨轩的釜,切不可告诉别人你还做这些事,包括何辰和宁知远在内,你可明白?”
书辰点头,“我深知少夫人有自己的筹谋,远哥儿在我来时便说了,一切但听少夫人安排,我岂敢不从。”
待到书辰走后,冬画满面喜色,掀开帘子便说道,“少夫人,陈叔来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