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就发生在沈修远踏上那条路的一刻。
“小远,来娘这里,娘给你做了桃酥……”
景致骤然变换,沈修远听着那久违的声音,睁大了眼睛,嗓子被酸涩堵满,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眼前的雕梁画栋是他娘亲最喜欢的亭子,池里的芙蕖是他娘亲最喜欢的花,沈修远站在九曲桥上,看到他的娘亲站在亭前笑着向他招手,身上是最常穿的那件杏色外衫……
而亭里石桌上的桃酥,是他最喜欢吃的糕点。
十四岁的小少年已经多年不曾见到自己的娘亲,恍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手放开了怀里的小刀,不由自主地朝着那位妇人迈出了第一步。
他张张口,还没来得及喊一声“娘”,眼前便又换了一番景色。
妇人坐在他的房间里考校他的功课,悠悠倒了一杯清茶。
他连忙伸出手想要阻止,可那茶杯还是在他眼前坠落。
再下一刻,他的娘亲已经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先前还紧紧抓着他的手已没了力气,只能搭在他的手心上。
沈修远的喉咙彻底哽咽了,他咬紧牙关,眼看着自己的娘亲拼尽全身力气将锦帕塞进他手心,眼眶终究还是红了。
“小远,娘方才说的,你……你可都记住了?”
“娘要先走了……别,别哭……娘不是不要你……”
“小远,再……应娘一声,好不好……”
“小远……娘护不了你了……”
搭在手心上的那只手渐渐没了力气,任沈修远怎么努力也再也收不到回应,哽咽许久的声音终于从喉咙里溢了出来,眼泪也大颗大颗地往下落,他将妇人的手靠在自己的脸颊边,喊了一声:
“娘……”
没有给任何的缓冲时间,等沈修远回过神来的时候,他身上已是孝服,抬头一看,却是他爷爷的灵堂。
沈修远浑浑噩噩地走着,走马灯一般的场景在他眼前不停轮转,爷爷去世后父亲对他的的冷淡,继母的脸色,下人的冷眼,他从来都是机敏的孩子,对这些来自身边人的恶意再敏感不过。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不过是进步有些慢了,不如弟弟令人惊艳,仅仅这一点点差距而已,为什么会有人抓着不放,说他资质受损,再怎么修炼也不如弟弟,却占着长子的位置……
直到继母的一盘桃酥毁了他的筋脉他才明白这些年的一切,明白为什么几年前爷爷仍在世时,这个女人明明就不喜欢他,明明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却还是坚持给他送他爱吃的桃酥。
“别让我看了……别让我再看见他们……求你了……”
幻阵中,沈修远喃喃着,他已累到走不动路,毫无预兆地摔倒在了路上,闭紧了眼睛不敢睁开,他怕一睁开眼,那些痛苦的记忆就会再次出现在眼前,一遍又一遍在他尚未结痂的伤口上狠命抹盐。
可这幻阵,又哪里是闭上眼睛,就能逃避的呢?
“小远,来娘这里,娘给你做了桃酥……”
不知道第几次听到这样的呼唤,沈修远绝望地咬紧了嘴唇。
他想,他得离开这里,眼前的都是幻觉,这世上最爱他的人已经去世了,他要是被这些幻象一直困住的话,他要是就这样去见娘和爷爷的话……
不行,绝对不行。
沈修远闭着眼慢慢起身,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手背抹掉脸上斑斑的泪痕,睁开了眼睛。
他望着那边的妇人,冲她扬起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笑。
“娘,小远走啦。”
说完,他转过身,向前迈了一步。
迈步的时候他想,以后,还是不吃桃酥了吧。
没人知道这些幻象在沈修远的眼前究竟轮转了多少次,也没人知道年仅十四岁的他到底是怎么有的勇气迈出走出幻阵的第一步,他离开娘亲的九曲桥,走出爷爷的灵堂,穿过父亲的书房,路过继母的小院,从无数下人的影子中走过,最后像他离开沈家前那样摸了摸弟弟的头。
“我已经没有家了。”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沈修远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