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意识到自己被气得太过态,目光偏移,欲躲过儿子质问眼神。
未能及时等到下文,长廊一道笃笃步伐声寻来,是梁姨匆匆赶过来唤他,说老太太现在想见长孙。
怎么会,就能来得这么巧。
父子俩只僵持片刻,而后,靳向东信步同梁姨离去。
宅里谧静,一路无话。
踏进雪松园,庭院里头摆着几盆正盛的年宵花和几盆黄澄澄的年桔,均挂满了讨好彩头的福结与利是。
进了偏厅,室内暖气充足,梁姨替他挂了外套大衣,靳向东将身上烤暖,拂掉身上弥散的那些寒气,才肯往里去见老太太。
沈嘉珍坐在椅子上,盖着张绛紫色钩花毯子,手里翻着本佛经在看,闻声,她抬眼看过去。
“你今年怎么也不单独过来,同奶奶拜一拜年?”
“我已经过了向您讨利是的年纪了。”
“阿东,你又未结婚。”沈嘉珍盯着他,苦笑了下,“奶奶差点以为,阿东还在生我老太婆的气,才不想过来的。”
靳向东低下头,到她身旁坐下,“奶奶,从没有的事。”
澄明灯火里,沈嘉珍怎么会瞧不清他眼底藏着些什么,她抬手去握靳向东手背,泛着刺骨凉意。
“你以为不回家,祖母就不知道你过得不好了?你这场风寒,刚有好转就又反覆,一个月过去,到现在也没养回来。到底病的是人,还是你的心呐。”沈嘉珍于心不忍再去斥他,松了他体温泛凉的手,静气一叹:“阿东,睇好自己。”
他抿唇:“孙子不孝,又让您担心了。”
“阿东,”老人家垂了眼帘,沉默一刻,方问他:“你是不是不明白,为什么祖母要拦你追问你爸爸?”
他答得滴水不漏,“您都是为我好,我心里明白。”
“我都听出来了,你为了她,还是跟家里人有怨气的。”沈嘉珍打量他此时神情,叹一声:“你不必多解释,我怎么会不了解自己孙子。阿东,奶奶也不会因为你父亲的问题和错误,而去苛责你,去要求你对他如何。”
“父为子纲,父不慈,子奔他乡。仲琨他的确是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表率,祖母年纪大了,偶尔也会眼睛看不清,心里却是看得清的。父子间的矛盾,都由你们自己解决,我带你回京市时,就说过,我不管这事。”
靳向东低下视线,唇色泛白。
“我是为了你,阿东。”老太太敛去面上淡淡笑意,正色谛视着他,说:“你知道她在有些事上没有对你说实话,她心里藏着事,但你不去查。你是信她有一日会为你诚至金开,亲自告诉你她的所有,你才不去查的。现在,旁人要拿她在你面前议论几句,你这就坚持不住了吗?”
从雪松园出来,靳向东步履不停,一路向西边走,途径一处院墙,他忽又顿了步子。
白墙黛瓦的一隅里,种着一盆百年老桩绿梅,夜里灯暗,只隐隐见得那么一株花开。
他还记得去年这盆梅花是死了的。当时要命人丢了,是沈嘉珍说着再放一放再养一养,一直到今日,他复又望见,那梅花竟又死而复生了。
头顶是这间宅子框得四四方方的一片无垠之夜。
靳向东敛了眼睑,继续往前走,从西门出来,他的车停在巷口。
京城正月的夜里,温度不比港府,低至零下,冻风几近穿透人体骨缝中。他这一场反反覆覆的高热病难以痊愈,也不怕复发,不上车,清落挺拔的一道身姿立在车前,终于点燃了那支拨起又落的烟。
浓的一一缕缕雾气糅合着烟丝,从他漆沉瞳仁里缭浮而去。
月色照亮着旁边干枯枝头,靳向东解开手机屏幕,接了一通香港来电,不过几十秒,同他汇报一件事。
挂去电话,他没立刻熄掉屏幕,转而点开通讯录,视线落锁在那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上。
他深深呼了口气,垂落下去的另一只手中紧攥着的,是两封利是。
那是他祖母今夜给的,一封是他的,另一封却在这一刻不知该何去何从,交由谁手中。
第56章56#赠与书【已替换】
旧历二月初十,迟漪拿到了第一笔兼职工资,是在一间私企做法语翻译助理,与此同时,她那张卡里又退回来一笔汇款。
七万整港币。
正好是赔给靳知恒的那笔。
去年夏,她补过身份证,把所有证件都换过一遍,通讯录里也就没有靳知恒的号码了。汇款卡号也是几经波折联系上那晚聚餐的一位文院学长,才拿到的。
迟漪原是想着能与人划清界限,钱货两讫的。
为难之际,靳知恒又主动联系上她,约上周末晚到中环一间高级餐厅吃顿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