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y点头没再多提意见,接着取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很快街尾驶出来一台台黑轿。
为首那一台徐徐停定在她们身旁,黑人保镖替她拉开后座车门。
Amy抬首,示意她上车:“回国吧,Mandy要见你。”
别无选择。
长途航班一程接一程,坐至头晕目眩时,迟漪在返程那一趟用过的餐食早已消化,腹中空空,她睡得昏然,额间冒了一片密热汗液。
空乘中途来送餐,她很饿但没胃口吃得潦草,Amy当时坐在另一边用笔电敲字,见她面容苍白给她叫了一杯温水,下肚之后稍缓和些。
一直到飞机缓缓滑停机场,迟漪才掀眸瞟一眼舷窗外,陌生又熟悉,大脑顿了顿,机舱广播已先响起:“尊敬的女士们,我们的飞机即将降落在厦门高崎国际机场,当地时间为晚上七点五十二分,目前室外温度为二十四摄氏度……”
广播后面的声音听不清了,占据在她大脑的一阵阵嗡鸣噪音刺激着所有神经。
厦门……
高崎机场……
而距离这座城市几百公里之外,十二年前曾有一座贫瘠荒芜的岛屿,叫平溪岛。
记忆如疾风骤雨般侵袭着她的五脏六腑。
医学上说,人体的血液更换需要120天,十二年里不知经历了多少120个日日夜夜,只在这一刻,血液仍能在旧时记忆里迅速腾涌起来。
【月月,过来。】
【月月,想吃糖吗?阿叔可以给你买,你跟阿叔回家好不好?】
【月月,月月,月月……我们月月怎么生得这么白?长大一定很漂亮吧。】
那些狎昵的,恶心的笑声不断围绕循环着。
飞机停落的下坠感后知后觉,在瞬间涌上心扉,气流翻涌沸腾,喉咙里有股腥甜气息不断往上叫嚣着。
迟漪眉头紧拧,久坐后的颈椎疼痛到发僵,她深知她这次的抵抗是会触怒迟曼君,也做好应对一切的准备回到巴黎,可无论做多少准备,她也想不到是要重回故地。
她有些难以置信地对上Amy的眼睛,唇微张了张,发出的声音沙哑到撕裂。
“……不是回香港?”
Amy走上前,她有定期锻炼的习惯,扶稳一个体重不到百斤的女孩的臂力是绰绰有余的,深知她此刻情绪正是最为剧烈之时,Amy缓声安抚着:“漪漪,香港现在不太方便,Mandy姐说先到这边,你别害怕。”
这句“别害怕”根本无法起到任何的安抚作用。
“香港不方便,那我们是要去哪里?”
迟漪与Amy对视着,勉强勾起一个全靠五官硬撑的笑容,唇部一点点在干涩发白,却要努力维持她的体面平静,问一个心有答案的问题。
Amy避而不答,只把拧开的矿泉水递给她,“只是带你散心,再同你好好聊一聊而已,别这么应激。”
别害怕,别这么应激。
迟漪捉着那些字眼,抗拒心理完全不受控制,推手打翻了水瓶。
她想她此刻定然是狼狈不堪的,这些年,她日复一日披上各式各样的光鲜亮丽的华丽美衣,可谁又知道那画皮之下,藏着的是腐肉化血的沉痛。
一个人可以缺少理解,但在她能坦然接受自己的有所残缺时,也请不要那么轻松无谓地讲出一句这又有什t?么关系?
有的创伤,是一座进入休眠期的活火山。
你无法预知下一次岩浆喷发的时间,也无法准确计算出带来的伤害沉重程度。
曾被岩浆浇灌得一阵阵融肉化骨的隐痛,并不会以为时间推移而减缓,那种渗进骨髓里的绵延疼痛时而能入梦中再现,并非一两句轻描淡写的安慰就能轻易带过的。
迟漪脸色苍白如纸,步伐很虚,浑身脱力的状态下,只能十指紧捉住Amy的手臂,以此才能支撑着不令自己倒下去,然而过度依附别人的力量,也是把自己完全交到了别人手中。
于是,肢体的每一步动作都似被机械化般一节一节被操控带动。
如一叶扁舟行在急流之中,进退维艰,即将走向它的覆灭。
下飞机,上贵宾车,再至机场的地下停车场,黑色奥迪的后座车门被拉开,迟曼君优雅从容地坐在里面,美目轻抬,自她脸上打量一遍。
“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