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简听到风声,大吃一惊,扭头过来,只看到一抹亮闪闪的宝蓝色向下急速坠去。慌忙伸手,却一下子没捞着。忙在树枝上一撑,看准位置,用力跃下树去,落地一个打滚,正好到了恒娘身下,接住来不及调整姿势的恒娘。恒娘吓得脸色煞白,伏在他怀里,抬头分辩:“我小时候都能安安稳稳——”「落地」两个字消失在迎面而来的急促呼吸中。恒娘看着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仲简高高眉骨下隐藏着的眼眸,彼处墨黑,中间一星亮芒,烧得人忽然心慌。“薛恒娘,你这个胆小鬼。”耳边忽然响起金仙子的嘲谑。她那日说了什么来着?“薛主编,你可有心仪的男子?中夜梦回,可曾梦想过他的怀抱,他的滋味?可曾想象过,让他抚摸你,取悦你,与你彻夜欢好,抵死不休?这就是你的身体,想要告诉你的话。你可曾听到过?”冰凉手指如受蛊惑,不受控制地抚上他如刀锋般凌厉的面颊。在她触碰到他的一刹那,本如闷雷一般沉重的呼吸骤然停止,万物死寂。这一刻,目光缠绕,如潭底幽暗水草,柔软,而又激烈,带着不顾一切的绝望。以及,渴望。——海月打着哈欠,伸手揭开厚重毡帘,捏着事先从养水仙的玉盘子里捡出的圆白小石头,瞅准角度,往院里的白石甬道扔出去。石子落地声音小而清脆,在停了风的冬夜里,可谓清韵锵然。眼角瞥见那两人如同被一盆冷水泼下来,瞬间拉开距离,海月悄悄放下帘子,蹑手蹑脚,摸回自己床上,滑进被褥里。在朦胧睡意中,为自己掬一把同情之泪。唉,棒打鸳鸯是恶行,干多了是要折寿的。小姐也好,恒娘也好,咋就不能消停消停呢?——献陵在京城西一百里处,旁有行宫。太后驻跸之后,每日上午巡查地宫。在行宫吃过午饭,下午便摆驾出行,一径去往附近田间地头,摆下盛宴,请庄户人家的娘子来一起说话。日子倒比在宫中时过得更松快逍遥,以至于初时不肯来的外孙女最后竟在村里玩得乐不思蜀。自封大周采风使,走街串巷,拉着个人,无论男女,也不管是官是民,就与人家热火朝天地聊起来。手里那本采风手册,几日功夫下来,越来越厚,既有各处神鬼异闻,也有风俗人情,田产案件。对深居宫中的贵女而言,样样都是那样新奇,充满泥土与田地的气味。灰扑扑的,带着泥腥,看着如此不起眼,却承载着王朝千年的兴衰。“陛下封了薛恒娘为东宫良媛,多半隔些日子便要迎入东宫。殿下特地派小的过来,想让小的在大小姐面前,替殿下辩白辩白:殿下想着,薛良媛与大小姐交好,有她作陪,大小姐日后也不会寂寞。”太后轻轻嗤笑一声,摇头道:“你回去吧,我会跟安若讲。”等人恭恭敬敬退下,她才叹口气,对身后替她梳头的亲信内宦说道:“太子终究还是不了解安若。”内宦笑着应了一声:“这世上,还有谁能比娘娘更了解大小姐?”太后也笑了笑。过一会儿,沉声吩咐:“传我的话,京城来的消息,半个字不准透露给安若知道。”安坐楹外斋冬日的后半夜,向来比上半夜更难过一些。大地在夜寒中沉眠,室内炭火渐息,被衾转冷。这个冬夜,恒娘却睡得反比上半夜香甜。次日醒转时,腮含桃花,星眼迷离,虽然坐起来,却还似在梦中。海月端了一盆热水进来,放在乌木架子上,琅琅水响。她一边拧帕子,一边笑看着恒娘,打趣道:“敢问这位小娘子,可是夜来做了美梦?这般不舍得醒来。”侍女见恒娘起身,打起四处帘帷。阳光从窗口透进来,寸寸碎金,耀眼生花。恒娘见到这日头,猛然醒过神,掀开被子,跳下地来。“别急,小心摔跤。”海月忙提醒她,递了帕子给她,笑道:“咱们这里,向来懒散。你放心,没人笑话你的。”“不是,我今日有事。”恒娘一边擦脸,一边说道,“今日还要麻烦你,替我跑几趟腿呢。”“不用客气,反正呆在院子里,也是闲得长毛。”海月笑道,“可是去寻那曾掌柜?我记得的。”“嗯,除了这一宗,还要麻烦你顺路去一趟服膺斋,替我传几句话给顾少爷——那日在楹外斋,你见过他的,就是那个穿得花枝招展,说话咋咋呼呼的太学生。”听了她要传的话,海月惊奇地挑起眉毛:“这算什么事?那位顾少爷肯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