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运墨没回答。他也不想将人逼到崩溃的地步,只是看到那样的天赋被拥有者随便浪费,又轻易放弃,他没法接受,于是扔下纸巾说你自己想清楚吧,实在不想做,我去和TT那边谈,尽量免掉你的违约金。
说是这么说,实际徐运墨一点把握也没有。都到了这个阶段,汤育衡要知道他把人放跑,可能会气到血液倒流,举着刀连夜追过来。实在不行,这笔钱只有他替小邢来付。
隔天,徐运墨进窑厂。他没抱希望,结果拉坯机旁边坐了个身影,脚下一堆废坯,见到他,抬起头顶着一对熊猫眼对他说,早啊,徐老师,我做了几个新的器型,你要不要看看。
往后两个礼拜,几乎是日夜颠倒,两人全身心投入调整设计。徐运墨都没空回去住酒店,借了个行军床,累了就{wb:哎哟喂妈呀耶}倒头睡一会,小邢也从一个小喇叭被折磨到静音,话越来越少,但手下的东西却像吸走她全部的精力,日益美妙,仿佛有了生命,会开始呼吸。
出窑那天,小邢穿着两层厚外套,检查完所有器物,她爆发出一声极响的欢呼声,忍不住手舞足蹈,拍手说太好了,一件没毁。
徐运墨没应,她跑去朝他激动喊,徐老师!你听没听见!我们成功啦!
喊到一半,她发现徐运墨正看外面,理解了——磁县下了第一场雪,银装素裹。
她停下,加入欣赏的队伍,感叹今年初雪来得真早啊,徐老师你上海来的,是不是没怎么看过雪景。
上海的冬天,下的是冰雹,是霜。极少几次落雪,飘到地上也化了,根本积不起来。
忽然想起夏天梁,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天天忙吗?时令菜上了吗?辛爱路呢?左邻右里?今年最美街道能选上吗?
此刻的徐运墨毫不知情。他总是和夏天梁说自己的事情,却忘记问对方过得怎么样。胃里一阵痉挛,空空荡荡的,他突然感到饿了。走前夏天梁熬夜煮的两瓶酱料,徐运墨实在没空吃,前几天拿出来一看,炒酱长毛了,葱油霉掉了,没有办法,只好忍痛全部倒掉。
离开一个半月,早就超出了原来预设的时间。他还是犯了一样的错误,一旦埋头工作,就仿若不知人间事,醒来一觉十年。
徐运墨拿出手机拍照,迟疑片刻,发给夏天梁。
那边回得很快:真漂亮。
他真的觉得漂亮吗?徐运墨往上翻聊天记录,自己的每句话夏天梁都会回应,不会遗漏,他呢,定闹钟都会忘记发信息。
徐运墨按手机:报告。
夏天梁:?什么?
徐运墨:最近抽烟了吗?
夏天梁:怎么突然问这个。
徐运墨:我该监督你的。
隔了好几分钟,夏天梁才回:没抽。
又来一条:如果抽了呢?
现在不能再用罚抄写那样的借口,徐运墨打出几个字,删去,到最后,发出一句:那我就再帮你戒一次。
再一次。
夏天梁看完这条信息,久久未回。
隔着手机屏幕,他也能想象出徐运墨说这句话的样子,绝对会很认真。
上次戒烟是完全相反的体验。中途忍不住,他几次复吸,上一任监督者发现后,没有责怪,只是预料到一般,温和地冲他笑一笑。
戒烟是他们试过的最后一次。当时夏天梁觉得,两人已经渐行渐远,如果有一样能够强有力到可以约束他们彼此的事情,或许还能继续走下去。
他没有说过这个意图,但对方应该是明白的,同样没有点破。监督者永远那样理智,包容一切,说好,我帮你,可是天梁,我最多只是一个外力,能不能成功,终究要看你自己。
会这么说,或许是因为对方早已看穿,抽烟这个坏习惯与夏天梁穿孔的癖好本质来说是一样的。那是为了转移注意力,找人戒烟,也是他想将改变的机会绑在别人身上。
夏天梁关手机,他吐出一口气,随后按灭手中的香烟。
这天的上海开始大降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