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回去要面对什么,这个船就不太想上了。
西园寺是公卿,压根不玩切腹那套,何况现在切腹也晚了,何况他们就算切腹,相信英国人也不会做出丝毫让步——人死了,事儿没办成,这是转圈儿丢脸。
惨淡的现实立即冲淡了喜讯带来的振奋,一屋子人愁眉不展,连脑筋活络的年轻人一时都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要不我们把藤带回去吧?”年轻的随员近卫忽然提议,一下子换来满室沉默。
“你说什么——”吉田屁股都从凳子上抬起来了,抬到一半,忽然又坐回去,“不,等等……我同意,我们把藤带回去。”
牧野男爵征询地望向女婿。
“皇太子快要成年了,阁下。”吉田沉着地说。
西园寺侯爵忍俊不禁:“你们都没见过藤吧,各位?”
“难道良子女王就是倾国倾城的杨贵妃?”吉田嗤笑了一声,“半斤八两吧?”
皇太子妃虽然还没正式宣下,但差不多的人都知道是谁,翻过年去差不多就该“内定”了。而这位女王的名声……连五摄家出身、真的见过女王本人的近卫都只能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说:“女王还小呢,还没长开……但我想说的不是这个,列位,不是一直有风声说,殿下成年后将要游历欧洲么?”
西园寺和牧野双双抬起头来,眼神微闪。
“藤的价值就在这里。”近卫慢慢说道,“否则离开欧洲、回到日本,她将一文不值。”
全日本也找不出这样一个人,完全是西式的,却又对故土爱得深沉。更妙的是,她是个女人,还是个不具备联姻价值的“外来人”,如果她是个男人,去到皇太子身边难免牵扯到仕途发展、政界争斗,可她是个女人……那她也不过是皇太子的家庭教师、玩伴甚至解闷儿的玩意儿。
“我想不到她被什么东西冲昏了头、才愿意抛下在法国的一切跟我们回去。”西园寺有些不悦。
“在法国您没什么能报答她的,回了日本就不一样了。”牧野意味深长地说,“您不是说她姓藤原么?”
近卫一下子笑了,谁还不是个藤原了?①真要不姓藤原,还去不到皇太子身边呢!
12月下旬时,凡尔赛宫周边已经很空了,无论哪国首脑都有回家过年的需求,会议重开日是1918年1月20号,但所有人都知道,混在出宫大部队里的日方代表不会再回来了。
车队当天抵达巴黎,将在此过夜,第二天一早启程前往南特-圣纳泽尔港,登上停泊在那里的一艘日本商船“小林丸”号。
当夜,藤派人送来了一大堆特产风物、好酒好菜,权做送行,她本人却没有出现。
被派来跑腿的女仆交流起来十分困难,她比划了半天也解释不清,最后背负众伴期望的西园寺侯爵干脆悄悄溜出了下榻的旅馆,跟着女仆回到藤的住处。
她并没有住在高级交际花风流华贵的销金窟里,这位手眼通天的“女仆”住得十分不起眼,就像她的外貌。但房间布置却是异样的“精彩纷呈”,几乎称得上俗气和杂乱无章。但西园寺怎么能指责她呢?
藤双眼红肿地出来见客,闷闷地不说话。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回去呢?”西园寺试探性地问,“为什么不回日本去?”
“那里没有我的家,我回去……又能找谁?”藤苦涩地说,黯然环顾这些被她胡乱堆叠起来的、毫不风雅的日式器物,“我的家在这里。”
西园寺一颗久经风霜的老心“砰砰”地跳个不停。有希望,他想。
“如果您愿意跟我回去的话,藤小姐,就让鄙人来给您一个家。”西园寺和蔼地望着她,“只要你能舍得法国的一切,不,也不需要完全割舍……您会在日本大放光彩!”
藤怔怔地看着他,忽然低头捂住脸哭了起来。
“谢谢您……”她含混地说,泪如雨下,“谢谢您给我一个梦,但是……这不现实。您在总理面前维护我的颜面,我很感激,但是我怎么可能——差得太大了!”
西园寺竟然有些赧然。
藤帮了他们两次,他能回报的却只有一个谎言,而这个谎言其实也早就被看穿了。
“能、能的!”他连忙说,“藤小姐,相信我,你的家族至少也是个豪商,绝不是什么低贱的……我愿意收您为义女,从今往后您就是货真价实的藤原②。”
一通抱头痛哭之后,西园寺抹着眼泪离开了藤的住所,约好了明早会有车来接她,完全不考虑藤要如何在一夜之间处理好法国的一切,哦,还不能“完全割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