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若是治过军,便知道这其中的为难了。离了军饷钱粮,什么事都办不成。孝敬上峰要钱罢,赏有功将士要钱罢,同僚间的人情交往要钱罢,养自个的家眷要钱罢。”
沈长卿安静听着,心里却觉得他说得分外好笑。
朝廷年年调拨军饷,军士有功,上报后也会下发奖赏,军官们的俸禄养家是绰绰有余。但这一切都建立于拨下的粮饷没有经历层层克扣的情况下。
这个朱霁拿不出像样的军功,巴结上峰谎报军功谋求晋升,自个在府中一气养了十二房小妾,事到如今说起贪腐来反而大吐苦水,实在是荒唐。
“好了。”沈长卿打断他,“本官不是来听你吐苦水的。”
朱霁这才收声,继续说起辽东守军的实际状况:“庆熙年间,宫中也曾派人来整顿过。唐简唐大人也曾彻查到辽东军饷流向,到最后也不了了之了,唐大人明白我们的苦衷呐——”
听到唐简的名字,沈长卿抬起眼眸。
“咱们这个地方,军屯名存实亡。你不贪便养不活那么多部下,你不贪便会被排挤。”朱霁继续道,“我也是没办法啊!”
唐简过去明面上的资历要比沈长卿深。庆熙十一年,皇帝卧病在榻,秦玅观一掌权便开始提拔唐简做事了,沈长卿却还在府中当侍读。
后来秦玅观为了拉拢朝中文官势力,开始拔擢沈长卿。彼时唐简已赴辽东整顿军备,彻查秦玅观掌权前的兵败问题。沈长卿未曾走进权力核心圈,许多事是不清楚的。
“这军屯为何会名存实亡。”沈长卿蹙眉,“唐大人未曾查到么?”
“唐大人到了辽东也得和光同尘啊。当年的辽东,谁敢乱动啊。”朱霁压低了声,“这里头的门道多着呢,军屯的土地和辽东百姓的土地实际都挂在那些人名号上,能交到府库的钱粮又有多少?一层一层欺瞒到最后,朝廷钱粮还是按照有军屯和地方府库补给的情况给的,分到辽东守备军手上的实际又有多少?”
那些个人。
沈长卿默念这句话,有些明白唐简当初为何没有继续往下查了。此外,唐简也有很大可能,在彻查过程中拿到了好处。
她挥挥手,示意差役将朱霁带下去。
朱霁挣扎道:“沈大人!我知道的都说了,您要救救我!”
沈长卿背过身,没有答话。
“大人,此事要陈奏陛下吗?”亲信跟随在后,朝燃着火把的光亮处走去。
“陈奏什么?”沈长卿反问,“告诉陛下唐简也曾贪腐,辽东沆瀣一气,把所有官员都罢了?”
亲信语塞。
沈长卿叹了口气,低低道:“自始自终,整个府库的账目都是假的,土地田亩产量,都不准。”
她若是将此事捅出去,那便是和天下士绅作对,她只能暗示秦玅观换人了。
“所以,您准备?”
“辽东这水深着呢,本官趟不来。”
*
晨光熹微,黑水营的将士已将战场打扫完毕。
昨夜一战,林朝洛联合关隘守军,屠光了数倍于己的瓦格步军,只放走了几个残兵败将回去报信。
林朝洛脸上被流矢蹭了道口子,现下已经开始结疤了。
鹤鸣递了张帕子给她,林朝洛胡乱抹了两把,继续看舆图。
“昨夜城楼的守军统领是谁?”林朝洛指尖划动,低低道。
她不是辽东总兵官,明面上官衔高,实则只能调动黑水营和三千营的将士。昨夜城楼的几千守军未曾接到有关军令,但还是在她派去的人表明身份说清状况后帮衬着射了三轮强弓,这份恩情林朝洛记住了。
“昨夜守城的是个周姓千总。”鹤鸣答道。
“周。”林朝洛念着这个姓,“改日要会会此人。”
“呈给陛下的军报发出去了么?”
“回将军话,已经发出,最快两日后便能抵京。”
林朝洛没有应声。
“将军。”鹤鸣唤道,“瓦格人还会再来吗?”
“能消停些日子。”林朝洛直起身,叉着腰活动了两下身躯。
黑水营威名远扬,虽然数年未曾和瓦格人交战,但余威仍在。
林朝洛昨夜出手直接灭了瓦格前锋,虽未让瓦格伤了元气,但也足够锉了他们的威风,打击一番他们的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