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沈长卿,叩见陛下。”
“道人执一,见过陛下。”
热浪模糊了她的身形,沈长卿俯首顿拜,视线更模糊了。
在她的身侧,执一长身玉立,不卑不吭地将右手拇指收入左手掌心,合拳,行了道家之礼。
室内安静了许久,连细碎轻微地燃炭声都能听见。
沉默良久,秦玅观启唇:“细数你罪名的折子已经呈上了。”
“结党营私,擅权越职,调兵谋逆。”秦玅观的手臂落下,露出一张沾染病气的脸,“还有一条,串通胡虏。”
“每一条,都足以治你死罪了。”
沈长卿敛眸,眼中没有波澜:“请陛下降罪。”
秦玅观掩唇轻咳,心中涌上一股无名火。
辽东战局焦灼,稍有不慎,满盘皆输。沈长卿在这个关头闹出这么一出,若真叫她做成了,便是将大齐拉到风雨飘摇的边缘。
在她看来,经此一劫,沈长卿往日掩藏的棱角和逆骨全都显露了。她像一匹未被驯服的烈马,虽被擒获,心却向着槽枥之外。秦玅观舍不得杀这匹好马,但又为她挣扎时的蛮力所伤。
“辽东新报。”秦玅观道,“拜你所赐,方清露病重,孙匠重伤——”
“当初朝中唯一上奏为你求情的便是方清露了,你便是这般对待她的么。”
沈长卿被风吹得泛红的眼圈被轻颤的羽睫遮下,她低低道:“方大人仗义,为人厚道,是我鄙薄。”
“你知晓,唐笙于朕的紧要。如今因你,她被困蕃西,至今还等着朕的驰援。”秦玅观想起奏疏上描述的唐笙守城之战的惨烈,幽暗的眼睛化作寒潭,里边凝着旁人不易觉察的戾气。
“朕想不通,你到底为何一步步走到这般境地。”
若非执一在最后关头劝她收回即将踏进城池的铁蹄,秦玅观那一箭便直冲她命门来的。如今瞧着她这番冷静孤高的模样,秦玅观昨夜压下的情绪再次翻涌,并着今晨辽东传来的奏报——有几个瞬间,秦玅观是真想要了她的命。
“陛下,臣不甘心。”沈长卿直起身,头次直视她的双眼。
这是她从十六岁开始陪侍君侧吗,到如今的三十二岁沦为阶下囚的唯一一次。
秦玅观的视线与她交汇。
下位者那双满含愤懑与不甘的眼睛与她从前凝望秦载济时的重合了。
怀才不遇,心有不甘,便容易误入歧途。所谓的“歧途”,在她看来是该千刀万剐的,可对当局者而言,却有可能是救命稻草。
这种感觉,她明白。
秦玅观眉心稍稍舒展。
“沈长卿。”她唤她,“朕是昏君么。”
“您并非昏君。”沈长卿沙哑道,“可十六年了,您何曾放过我一丝一毫的权。人人都敬我,人人也都知晓,我只不过是个吉祥物罢了。”
“可我也能明白您的抉择。我姓沈,沈家人不得不防。”沈长卿拍着心口,后颈与肩头传来的疼痛,都抵不上她心头的痛楚,“我恨我姓沈,我好恨——”
“我活着是替他们赎罪,死了也要与他们同担骂名。”沈长卿肩头颤动,掌心撕扯着染血的交领,语调里夹杂着刻意压下的啜泣,“我受够了。”
鲜血再次渗出,执一蹙眉,出声提醒:“沈大人,你的伤。”
执一的话拉回了沈长卿的理智,她勉强跪直身,红着眼圈回视秦玅观的洞察。
秦玅观不想将她逼至崩溃,待她缓和后才问出心中所想。
“朕只问你最要紧的一条。”她凝望着沈长卿的眼睛,似乎要将她彻底看穿。
“你是否通敌。”
第186章
方清露睁开了眼睛。
三日过去了,她没有死。若不是心口处的伤痕仍在,她会以为自己仅仅是做了一场梦。
方清露扶榻踩地,预想中的头晕目眩并未涌上。除了有些疲惫外,她没有任何不适。
记忆还停留在孙匠闯府救她那日,方清露掀开帐帘寻找,明媚的光照得她屈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