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已成了军士,那便要服从将令,以为国捐躯为荣。”方箬垂眸,继续看军报,“参赞有何要问。”
唐笙扶腰,忽觉头痛,她道:“将她带下去,给些吃食,换身衣裳。”
“方总兵。”既然方箬同她打了官腔,她也不想称她为长姐了,“我是觉得,就这样将她拉去送死,不合适。”
“放在何处合适?”方箬道,“既是军士,那便哪里缺人填充哪里。”
“可她才受训几日,怕是连刀都没用明白吧!”
“正是刀都未用明白才叫他们去探路。叫他们上城墙是死,探路也是死,探路反倒生机更大——”
“唐参赞,本官提醒你多少回了。沙场容不得心软,不是她是女子就可安居后方,也不是她为我解了围就不用听从军令调遣。”
“她才十六岁!明明有经验更富足的老军士,为何要派遣她去?”
方箬冷笑了声:“你可知老军士死光了,会有何种后果?”
她不需要唐笙的回答,兀自道:“新征召来的这批人,不会再听军令,遇敌便跑,一击即溃。”
“到时候更没有人能活着出去了!”
第190章
“唐笙。”方箬语重心长道,“你是治世仁臣,而这乱世,要的是酷吏。仁善在疆场上会被吞得渣也不剩。”
这是她第三回提醒她了,大道理无需方箬再讲。唐笙应当能明白她作为统筹全局者必须要作出的取舍。
柴火早已烧完,更不用提木炭了,帐内只比外边暖和些许,唐笙觉得背脊有些凉。
她朝方箬行了个平级礼,打帘出去了。
走过面北的营寨,经过满是泥泞的街道,唐笙耳畔仍回荡着方箬的声音。她冷极了,不由得裹紧了秦玅观给她捎来的裘衣。
露在袖边的绒毛不再柔软,唐笙摸到了不少硬块,垂眸时她看到了已经干涸的血渍。
唐笙想起了军士沾满血渍的面庞,捻去的血痂化作尘埃,风一吹便散了。
顺着血笳散去的方向,唐笙看到了破棚边无人收敛的尸首。
冬日里柴草烧了个一干二净,能留下的也是穿不上棉衣的流民用来遮蔽身体的。这些死去的人连栖身的草席都没有,更不用说棺材了。
“太冷了,城郊新坟都被扒开掏出棺材当柴火烧了。”属官小声说。
城楼边盘旋的乌鸦落下了,挺着圆肚悠然自得地走向死尸头部。在它的身后,一双冻得肿胀开裂的手探了出来,眼冒精光的饥民缓缓靠近。
唐笙喉间缠上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细丝,正不断提拉,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终于,细丝断了。
乌鸦衔走了眼球碎肉,那双手扑了个空,饥民连扑腾哭号的力气都没有了,无力地倒在了雪堆里。
“去,给个炊饼。”唐笙说。
身后的亲兵面面相觑,纷纷回避起她的目光——所有人都知道快断粮了,总想多藏着些,留着突围吃。
“大人,您瞧见了吗,这人身后的屋棚里还有人。”亲兵心虚道,“他们都是被丢弃在这的,要么年迈不能行,要么是冻伤的残废,他们自家人都不要他们了……”
战乱时,伤残年迈者与得病的妇孺都是被极易被家人抛却的。
人命轻如草芥,即便是体魄强健的,也很难在乱世中活下去。
唐笙想起了那日方十八的话:能不能突围出去,都是未知的。
可能在方箬眼中,这些人与城墙上的军士,甚至包括她自己,都会死,不过是早是晚的区别。
唐笙摸遍腰间,除了甲胄和兵刃没碰着任何可以吃的东西。
她是朝廷大员,是钦差也是参赞,可她救不了流民了。
连活命都成问题时,秩序崩塌也是迟早的事情。方箬所做的,不过是在给即将停摆的秩序续命,若陷入毫无组织的溃逃,便真的没有任何人能活下来。
唐笙垂眸,只得领着亲兵徒步回西城营地。
刚行几步便听到警钟。
她回首,城墙上的烽火却静悄悄的,连一点黑烟都发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