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有素的丹帐人张弓搭剑,等待齐人进入弓弩射程范围内,却见前锋退开,露出遁甲保护着的红夷炮。
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城墙,调试到直击墙面的高度。
秦玅观立起的小臂落下,弩床与喷薄的火药雨点般砸向土墙,顷刻间,光火飞溅,浓雾冲天。
“只炮击一轮,辎重跟上,随着后军绕行。”秦玅观对传令官道。
她在帅椅上落座,卸下的长剑抵于身前。
唐笙目视前方,冲锋陷阵的将士在广袤的大地上化作了许许多多的黑点,随着号令而动,气势恢宏,却又处处透着杀戮的狠厉。
“心软了?”秦玅观觉察出她沉默之下的闷重,低低道。
唐笙缓了片刻,摇了摇头。攻守易形,她只是透过冲锋的场景,看到了城墙上拼杀的自己。她并不全然属于这世间,总还是留有旧日的纯善,一时间感慨万千。
“以战止战,不为残忍。”唐笙道,“更何况陛下只是用这一轮冲垮他们的士气。”
“这一轮,若是能破开城墙便是最好的。”秦玅观说,“若是不能,便要依计行事。”
唐笙颔首,望着秦玅观的眼睛清亮而真挚。
秦玅观回望她:“你要问什么?”
唐笙抿唇浅笑:“所以陛下叫臣上台,是为了——”
秦玅观收束视线,唐笙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足下的芸芸众生。
“站得太高,反倒觉着太凉了。”秦玅观说,“你若权势滔天,芸芸众生便是蝼蚁。朕怕在此处坐得太久,心也变凉了。”
她这话说得隐晦,唐笙能听出她的话外音。
大战已至,她的一声诏令,便能使得数以千计的人为止奔命。世人都以为她冷心冷血,但唐笙知晓,她的心也是血肉做的——秦玅观也怕自己因权柄忘记远处冲锋的也是血肉之躯,失了以战止战的本心,也怕唐笙为诏令的残酷所牵动,与她这个“冷心冷血”的孤家寡人疏离了。
她那样孤高,以至于心底的恳求都展露得如此内敛。
“陛下——”
“高台风大。”唐笙轻声道,“臣来遮风。”
第207章
大军压境,丹帐守城兵提起全部精神,以防疯子般争抢先登之功的齐兵冲上城墙。
云梯高升,齐兵开始攀登时,丹帐人才意识到当初的凉州守备军有多顽强。
齐军顶着箭雨冲到城墙下,抛出长长的抓钩。城上抛下的石块砸得齐军盾兵死伤惨重,饶是这样,齐军仍是前扑后继。
丹帐人为保存实力,未在城外设防,企图用连片的陷阱拖缓齐军行进速度。齐人以死尸与石块填埋,迸发出骇人的士气。
随军冲锋的把总吼道:“陛下有令,先登城楼者,赏银五百两,候补官缺,授六品衔。”
抓钩深深地扎进夯土中,齐军呼喝,号子声撼动天地,奋力拽动长绳。丹帐兵双双拖曳,探出身躯企图斩断那长绳,双方拉锯着,仿佛溺水之人争抢岸上抛来的绳索。
由凉州守备军小旗升任把总的军士身中数箭不肯退却,死前叫手下将士将踩着自己的尸首登城。斩绳是个难事,丹帐兵便用手扒起雉堞,提拉升起抓钩,泥尘四起,土石碎裂,崩得人挣不开双眼,拉绳齐军后倾,成堆倒下,城上双手沾满鲜血的丹帐兵也因拉力跌下城楼,摔得脑浆迸溅。
城墙有所松动,漫天的黄土洒下,遮掩了皑皑白雪,也遮掩了仍有温度的尸首。齐军踩着断裂的城墙堆起的小丘蜂拥而至,丹帐兵官大吼一声,提着弯刀迎战。
双方鏖战之际,齐军骑兵与步军从两翼出发,拔除了阻隔齐军绕行的据点与沟壕。孱弱的堤坝抵挡不住潮水般进攻的步骑兵。禁军骑兵冲散了丹帐阵形,步军补上,与敌人厮杀在一起,骑兵再次迂回,分割包围丹帐阵形两翼。
北门驻守的丹帐斥候观察到了齐军运作,飞向大营向主将奏报。主将亲赴城楼观望,当即吹角收兵。
城门并没有打开,被冲散的丹帐人三三抱团,冲进一切可以遮掩身形的地方,飘雪般散进广袤的山林与大地。
齐军是依阵而动的,一切听从将令行事,丹帐人如此行动,便是要分散齐军兵力,企图里应外合逐个击破。
秦玅观自然不上当,她朝传令官耳语几句,旗官换旗挥舞了三下,鸣金声起,齐军如潮水般退去,躺在大地上的尸体黑漆漆的,身下压着凝结的血渍。
唐笙觉察到秦玅观眉心微蹙,倾身询问。
“陛下可是瞧出了什么?”
秦玅观不语,引着她凑上前来。
风大了,方十一透过明黄瞧见了叠近的两人,挥手示意军士放下些帘幕。
唐笙的鼻息擦过秦玅观的面颊,鼻尖只差几寸便能贴上肌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