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人四代人几乎没一个得善终。
顾知灼的目光最后投向了在场唯一的谢家人身上,沈旭还跪在那里刻着墓碑。
上午他们从谢家出来的时候,天色还早,但现在,已经日头当空了。
阴云早就散去,日头灼烈,哪怕顾知灼戴着帷帽,也还是被晒出了一片薄汗。
阳光暴晒下,沈旭的脸色苍白如雪,额角凸起根根青筋,愈来愈虚弱,仿佛随时会脱力,却依然固执地捏着手里那把刻刀。
温润的青年即便不言不语,也从骨子里透出一股任他狂风暴雨也无法撼动的执拗。
“他总这么熬吗?”顾知灼拍了拍谢应忱的肩头,用下巴指了指沈旭。
谢应忱点点头:“……对。”
“你也是?”她又歪过头,斜睨着谢应忱。
当她从这个角度看他时,眼睫浓黑,眼尾微微向上倾斜,妩媚而漂亮,帷帽旁边垂下的面纱飘飘荡荡。
谢应忱:“……”
他觉得这种送命题还是不答得好,修长的手指勾住了她的一根手指。
“命真大啊。”顾知灼幽幽叹道。
某人轻轻摇了摇她的手指,像是大猫欢快地摇着尾巴,又似是在撒娇。
顾知灼努力地板着脸,训道:“以后不许了。”
秋水般的眸子里止不住的笑意。
“好。”他又轻轻地摇了摇两人勾在一起的手指,薄唇间逸出一个浅笑,绽出似骄阳般绚烂逼人的光华。
下一刻,顾知灼无情地放开了谢应忱的手,转过了身,朝马匹那边走去,只丢下一句:“我去给谢公子倒点水。”
顾知灼说是去倒水,其实是从她急救箱里拿了一袋葡萄糖。
葡萄糖通常是注射用,不过在人疲累过度,急需补充水份和能量时,也可以直接饮用。
她把葡萄糖倒在了杯子里,拿过去给了谢应忱,谢应忱亲自送到了沈旭手边。
“表哥。”
谢应忱轻唤了一声,沈旭这才停在了手中的刻刀,嘴唇早就发干、发白。
接过谢应忱递来的杯子,沈旭喝了一口,发现这杯水是甜的,眉目微微舒展,心知肚明地朝顾知灼看了一眼。
糖水什么的自然不是他这个表弟的风格,以阿池的性子,也素来不注重口腹之欲,这小子恐怕连自己的口味都没留心过。
这杯糖水是谁准备的,显而易见。
沈旭一口气喝完了杯中的糖水,唇角轻轻地翘了翘。
放下空杯子,他又一次执起了那把刻刀,眼神沉淀下来,一个字一个字地继续往下刻。
谢应忱早就退到了顾知灼的身边,不近不远地看着墓碑上面刻的这一列列字,瞳孔一点点地变得深邃,心里有点沉沉的。
忽然,他低声以只有顾知灼能听到的音量说道:“从前,表哥有一手好字,纂刻也是,华阳姑祖母常说,表哥的字已有了风骨,骨力遒劲,若是专心于此道,说不定将来也能成为一代大家。”
“如今,字是好字,却少了些力道。”
沈旭何止是不能动武,连握笔、握刻刀的力度也再回不到从前了。
仅仅是想到这点,谢应忱的心头便犹如一阵翻江倒海。
在别人看,沈旭能活下来已经是大幸,可他与沈旭从小一起长大,沈旭了解他,他也了解沈旭。
如果他是沈旭,他又岂能甘心!
顾知灼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掌,掌心贴着他的。
墓园里又安静了下来,太阳慢慢地向西方倾斜。
等沈旭刻完最后的“子沈旭敬立”这四个字,夕阳已落下了大半。
那些抬棺的下人们早就被谢应忱打发回去了,就他与顾知灼一直没有走,在这里等沈旭。
沈旭以清瘦的手指温柔地拂过墓碑,拂去碑上的石屑与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