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玉娟表面上是在批评我,实际上是把一个新的知识告诉了我,我心想,当时要是有这些知识,用手一摸设备的表面,就清楚了,问题也就找出来了。不过,现在知道也不晚,起码学到了一个新的知识。
其他乡领导也都发了言,对我提出了批评,惟独李红一句话不说,直到翟书记点了她的名:“李主任,大家都发了言,你也谈一谈吧。”
既然书记都点名了,不想说也得说,李红看来早有准备,根本就不用思考:“对于唐副乡长的批评,前面各位领导已经说到了,我没有什么要补充的。我想说的是,在这件事上,自己从中受到了教育,今后在开展工作时,一定要做深、做细,尽可能把工作干得比现在更好,也就是上一个新台阶。还有,我个人认为,唐副乡长在这件事上虽然有责任,但我们都看到了的,这段时间唐副乡长一直在跑基层,做了大量的工作,也很辛苦。特别是在接到环保部门转来的匿名举报信后,他连续去造纸厂检查工作,可恨造纸厂的老板作妖,让唐副乡长一点问题没发现,这不能怪唐副乡长,要怪也只能怪那个老板。最后一次去造纸厂检查工作,唐副乡长天刚亮就出发,早饭都没来得及吃,是饿着肚子去工作,最起码来说,他的工作是认真、负责、主动的。”
听到这里,我心中一动,她怎么知道我天刚亮就出门,又怎么知道我没吃早饭?难道是她看到的,或者是听人说的?翟书记跟我的想法一样,随口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唐副乡长天刚亮就出门,而且连早饭都没吃?”
李红回答道:“那天我刚要到乡大院来,还没走到门口,就见唐副乡长出了门,进厨房问崔师傅,他告诉我唐副乡长没来吃早饭。”
“哦,你接着发言。”翟书记这么说,似有意似无意看了我一眼。
“所以,我觉得吧,唐副乡长在这件事上,功大于过,苦多于错,这是应该给予充分肯定的。更何况,唐副乡长后来在整改中,亲自到场督促,使整改工作达到了令人满意的程度,不管怎么说,唐副乡长的亡羊补牢,做得非常到位。”
她说了一大番话,几乎全是在给我表功,或者全都是在替我推脱责任。这哪里是在批评我,纯粹就是在给我唱赞美歌。
会后,我把她说的话在心里反复琢磨,明明是批评与自我批评,她却一个劲说我的好话,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就真的是在维护我?有句成语叫做笑里藏刀,莫非她这就是?联系她说的看到我出门,又问了厨房的崔师傅,可以确定的是,我天刚亮就出门这事,只有她跟崔师傅知道,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那会是谁给造纸厂老板通风报信的呢?显然就是他们二人中的一个。
再往深里想,检查造纸厂的工作,这事只有几个乡领导知道,还有就是李红和吴玉娟,崔师傅不过就是厨房的一个伙夫,他是不可能知道这事的,就算他看到我天刚亮就出门,他也不知道我要去做啥,他给造纸厂老板通风报信的可能性可以排除。那么,剩下的就只有李红一个人,我要去检查工作,这事她是知道的,我天刚亮就出门,这也是她亲眼看到的,并且连我没吃早饭她都通过崔师傅打听到了,可以说她是一个完全的知情人。因此,可以确定,给造纸厂老板传递消息的人只有她,或者说她的嫌疑最大。
另外,吴玉娟告诉过我,李红是想当副乡长的人之一,并且她的希望很大,最后是因为翟书记竭力推荐我,她才失去了这次机会。从常理上来说,是我抢了她的这个饭碗,对我产生仇视心理,也在情理之中。
把这些因素串联起来思考,不但向造纸厂老板泄露我行踪的人是她,没准那封匿名举报信也是她捣的鬼,或者与她有关。
有的人,在搞阴谋诡计时,往往会做一些表面文章,以掩盖自己的真实意图。比如二战时,明明希特勒在一个劲加紧做着进攻苏联的准备,表面上却跟苏联签订了《苏德互不侵犯条约》,给斯大林吃了一颗定心丸,放松了对德国的提防,导致苏联在苏德战争初期,完全处于被动,吃了大亏。
想起这段历史,我心里明白了,李红是在给我灌迷魂汤,让我不怀疑她,也不防备她。当然,她没想到的是,造纸厂老板变相出卖了她。
在她看来,她越是对我好,越是给我歌功颂德,我就越容易飘飘然,她也就越好找机会给我下绊。
那封匿名举报信还真让我猜准了,就是李红干的。她做得很隐密,不但用的是打印,而且是借到区上办事的时候,在市里找的一家专门搞复印打印的地方打印的,就算有人要查,也查不出来,线索不会扯到乡政府。
她对造纸厂的了解,远远比我知道得多,造纸厂私自排放污水的事,她不但早有耳闻,手中还有确凿的证据。她也知道,造纸厂老板嗜钱如命,而环保工作正好是我负责的,她可以从中大做文章。
一方面,她写匿名信举报,引起环保部门的重视,把环保部门的注意力引到咱们乡上来。另一方面却又给造纸厂老板通风报信,让我查不出问题。她的如意算盘是,只要我查不出问题,就必然会给环保部门报告调查结果,其结论无非就是查无实据。尽管如此,这事就等于是在环保部门有了案底,这就为下一步的工作埋好了伏笔。
然后,利用造纸厂老板喜欢在这上面耍小聪明、做手脚的特点,也就是对环保工作阳奉阴违,故意放纵他,让他今后更大胆地向河里排放污水,等污染事故出现了,事情整大了,环保部门介入此事调查,不但造纸厂老板脱不了手,我也逃脱不了干系。甚至,我这一次的调查,上面完全有理由相信,根本就没认真调查,是在敷衍上面,否则这么明显的事我会调查不出问题来,这是说不过去的。同时,上面还有理由怀疑我是不是跟造纸厂老板串通一气。这样一来,我就有可能面临两个结果,一是调走,二是就地罢免。不管是哪一种结果,都是替她腾出了位子,她坐上这个位子就差不多是十拿九稳的事了。
没想到的是,环保部门派人暗中调查,于无意中打破了李红的计划。为此,她恨得牙痒痒的。也不知道她是恨我,还是恨环保部门,拟或是恨老天爷。
把这些问题想清楚后,我回到乡政府的家里,智慧珠泛绿光,说明我的推断是正确的。
让我完全没想到的是,对这事,翟书记也是疑惑颇多,私下去了一趟造纸厂。翟书记是本地人,而且算起来,还是老板的长辈。翟书记没跟他兜圈子,而是单刀直入:“说说吧,是谁给你通风报信的。”
他事先得到消息,知道我去检查工作,这事只跟我说过,不但没有回答翟书记的问题,反而问翟书记:“书记,是不是唐副乡长跟你说的?”
“他没跟我说过,是我自己猜想的。不过,你要相信,你小子是我看着长大的,肚子里有几根花花肠子,我能不知道?”
翟书记这么说,他是相信的,因为翟书记的能力,他是清楚的,当了这么多年的官,连这点伎俩都看不出来,这官就是白当了。
尽管如此,造纸厂老板还想隐瞒,毕竟李红在这件事上,对他是有恩的,他不能做恩将仇报的事,这是做人起码的原则。
翟书记显然看清了他内心里的犹豫,对他说:“知不知道,你实际上被人利用了。你想想看,如果不是环保部门暗中调查,唐副乡长的调查结果就是你这里没问题,这个结论报上去后,你就会更加胆大妄为,不断向河里排放污水,时间长了,必然引发污染事故,这事情就整大了。轻者,面临巨额罚款,你的造纸厂关门。重者,你小子就等着进监狱。你好好想一想,我这么说是不是在吓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