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青梅竹马的发妻,为他生儿育女,抛却自由,一心栓在他身上,他却嫌她陷于情爱,失去自我,让她在清冷宫殿反省。
他再难压抑心中愧疚,将眼前虚弱的身躯紧紧拢在怀中。
“对不住。”他苦涩道,“是朕的错。”
崔溪被拥住的一瞬,眼泪就流了出来,她在这暗无天日的宫殿撑了许久,知他厌弃自己,已经放弃了再见到他的可能,只想再见见自己的孩儿,如今竟能再见到他,还能听他原谅自己,早已超出她所求。
她哽咽道:“是妾身的错,不该迷了心智,犯下弥天大错。”
景平帝紧紧拥着她,摇了摇头,“是朕的错,朕从未对你解释过,没有资格怨你生了怀疑。是朕把你拘在身边,却怨你失了本心。都是朕的错。即便你做了什么,那也应罚到朕的身上。”
“陛下万莫乱说。”崔溪颤声道,她轻轻将手放在景平帝的腿上,问,“陛下的腿,究竟是怎么了?”
景平帝并未答话,而是对身后的李公公道:“这宁安宫的宫人都是怎么做事的!这种劣炭竟敢放在这里!把他们……”
“陛下。”崔溪打断了他将要出口的责罚,只道,“他们也只是应承上意罢了,莫再追究了。”
景平帝哑口,这“上意”,其实,就是圣意。是他的漠视,将她推到了这个地步。
他自嘲道:“是,该罚的,是朕。”
“是妾身犯了错,与旁人无关。”
一句“旁人”,让景平帝心中揪痛,是他的漠然与忽视,让她将他也列在了“旁人”之内。
“陛下的腿……”崔溪仍未忘了这个问题。
“是贤王先前暗中下的毒,只是慢性毒,发现时已经不能行走,但如今已经找到了解药,慢慢就会恢复如初。”
“所以陛下,一直不肯见我,是因为您的腿吗?”崔溪试探着问。
景平帝却不能就此借口,来推脱先前的漠视。纵然不良于行,不想让她担心,是其中一个原因,但更多的,还是要罚了崔溪,给初雪晴一个交代。而他对于后位的抉择,也让他无颜再见崔溪。
宫殿幽深,锁住的,又何止是宫内的女子。身居高位,又何尝不是被这江山锁住了呢?
第144章奏请离京
就在景平帝夫妇二人袒露心迹之时,初雪晴在刑部大牢连夜审了郁简良。
刑部的大牢初雪晴并不陌生,上次她有优待,牢房是最清净的一间,但也是阴暗潮湿,如今昔日的刑部尚书郁简良,被关押在了自己管辖的刑部,却只是待在最普通的牢房,昔日的手下狱卒如今却成了关押他的人,好不讽刺。
初雪晴并未在审讯室审问,反而亲自来到关押郁简良的牢房前,命人打开牢门。
她缓缓踏入,看见郁简良倚坐在角落,地上杂乱的干草粘了些在他身上,他也浑不在意,他的手腕和脚腕处都扣着锁链,听见来人脚步,他缓缓抬了眼皮,露出泛红的双眼,他嗤笑一声,又缓缓阖目。
初雪晴并未恼怒,唤人来为她取了个交椅,她坐在交椅之上,屏退左右,这才道:“你我同袍多年,我不忍你受刑讯之苦,我且问你,你并非贤王一党,为何要犯上作乱?”
郁简良仍旧闭目养神,一动不动。
初雪晴又道:“今日经此一事,陛下也道,是他太过仁心,不忍将罪责株连罪犯家人,才有了今日一乱。想必今日作乱之徒,难免会牵连家人。”
郁简良倏地睁目,他的手微微发抖,传来锁链呼啦的响动,他怒道:“你们可算知道了家族的重要,懂得来用族人威胁我了?我虽非贤王一党,自认清流纯臣,可我也是世家之人!你可知为何朝代更迭,世家不倒?这便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高祖为何在立国之时非要已有妻子的先帝纳了张家女?若没有这门姻亲,魏家又如何登上高位?可先帝糊涂,薄待世家,任用你这等毫无根基的贼子,乱了天下!我不管座上之人是谁,但谁动了百年世家的根基,谁便不配在那个位置!”
初雪晴紧盯着他,问:“若今日你们计谋得逞,你打算拥谁上位?”
“谁人不可?皇家宗族庞大,即便贤王子嗣不在,没有正统先帝血脉,还有背后的皇族,座上之人是谁不重要,朝堂的根基只要在,这天下就不会乱!可今上登基以后,我才慢慢领悟,原来你一直效忠的并非先太子,而是今上!新政颁布以来,这天下才乱了套了,礼崩乐坏,乌烟瘴气,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天下被你们颠覆了!”
初雪晴先前的确未怀疑过郁简良,他一直自居纯臣,未多与哪个皇子深交,即便贤王发起宫变之时,他也未明确站队。可未料到新政实施,竟让一个纯臣也反了。
初雪晴斥道:“你以为,这天下的根基是什么?是百年世家撑起来的?错!是天下万民撑起来的!世家凭何能钟鸣鼎食,即便乱世也能保全自身?无非是祖上留下来的基业,让你们能用这些钱财和人脉来护得家族繁荣,可这基业是如何来的?最初,还不是取之于民,归于己身。
“如今,新政并未剥夺你们已有的财富,只是给更多人公平的机会,你却还如此不知足,无非是享惯了特权,当这权利其他人也可拥有的时候,你们就认为自己受到了侵犯,这天下不是世家的天下,是百姓的天下!”
郁简良突然狂笑起来,伴着锁链哗啦作响,他挣扎着站了起来,疯癫一般道:“你这个草莽之辈,牝鸡司晨,竟和我书香世家在此辩论,我都觉得辱了我的家族!”
说着,他就要扑上前来,可锁链太短,将他牢牢固在墙边,无法靠近初雪晴。
初雪晴缓缓起身,瞥了他一眼,悠悠道:“你也说了,皇家宗族庞大,同样的,世家也不只一家,倒了你们几个作乱的,杀鸡儆猴,其他世家,见识到新政力度,自然也知道时移世易,该如何自处了。”
郁简良俯趴在地,喉中发出哀嚎,不断拿被锁链缚住的手拍打着地面,却被缚在墙角,不能前行。
他眼睁睁看着裴霁曦为初雪晴奔走,每次裴霁曦来探望初雪晴,他都行了方便,是想让裴霁曦更加厌恶景平帝,让景平帝与他们君臣失和。可谁成想,连裴霁曦的奔走,都是景平帝算计的一环。成王败寇,世家没落,他已无力挽回。
初雪晴走出牢房,刑部侍郎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方才他虽隔得远,但也隐约听见了郁简良的怒吼,他觑了觑初雪晴的神色,小心翼翼问道:“初尚书与这种犯上作乱的小人有何可辩的,直接用刑让他招认同党,或是以利驱之,诱他招供,岂不更好?”
刑部侍郎在刑部多年,他们审犯人,一般先是以减刑诱之招供,不从便上刑,鲜少有见初雪晴这样去和犯人争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