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扶着裴霁曦上了船,笑得满面含春,似是河上的涟漪,在灯火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是仗着眼前的人看不见,便卸下了伪装。如同与心上人游船的少女,只想与他分享眼前美景。
裴霁曦虽看不见,但也能感受到初学清的心情愉悦,两人连日来的尴尬被轻风插科打诨的地揭了过去,如今又能和之前一样,他也跟着放下些今日压在头上的乌云。
只是他看不见,不然定能感受到,落在他身上的那道目光,是多么饱含情意,似是透过他这个人,将过往所有美好牢牢记住,然后,随着水面漂走的涟漪,碎在日后漫长的岁月长河之中。
记住,然后再忘记。
第60章裴兄的手真暖
晚风如温顺的兔子,带着春日里的几许暖意,在人面颊上蹭过去。空气湿漉漉的,润过白墙青瓦,融到水面倒映的灯影之中。
初学清眼神肆无忌惮的落在裴霁曦身上,描绘过他微抿的唇,高挺的鼻梁,浓密的剑眉,又落到他寒星般的眸子上。
只是那寒星,没了光芒。
两人进入船篷,坐在一个矮桌的两旁,桌上一壶两杯,初学清拿起酒壶,向杯中倒了些酒,“裴兄,难得来了樟安,尝一尝樟安的醉烟雨,比不得烈雪的辛辣,但好在醇厚馥郁,入口回甘。”
她递过一个杯子到裴霁曦手中,两人的手指微触,裴霁曦的手温热厚实,初学清的手却有一丝冰凉,裴霁曦接过酒盏,便道:“学清可是冷了?”
初学清手上似是还残存了些裴霁曦的温度,笑了笑道:“不冷,我的手脚常年是凉的,已经习惯了。”
裴霁曦想到了冬雪,那个丫头的手也总是冷的,恍然间又想到今天杨若柳的话,不经意间长叹了口气。
一路奔波,眼盲不便,他不觉得累,可是当支撑自己走来的希望破灭的时候,他终是泄了力。
他举起手中酒盏,一饮而尽。
初学清见他饮尽,便问道:“怎样,味道如何?”
裴霁曦感受着醉烟雨顺着喉咙淌过,似是带着江南烟雨的朦胧,但又泛起了一丝甘甜,果然不似烈雪的辛辣,也让人觉得不够劲。
“味道不错,只是不够刺激。”
初学清轻笑一声,“裴兄这是喝惯了烈雪,但不要小看醉烟雨,它的后劲还是很足的,你脑中还有淤血,喝一杯尝尝鲜就好,剩下的就归我了。”
初学清也举起杯盏,手肘微晃,将酒置于鼻下闻了闻,清香绵甜,正如这江南风景,带着点朦胧的美感,温酒入喉,绵软悠长。
“我初饮时也很不适,总觉得如此清淡,不能一解愁肠,可习惯了以后,才发现,有的愁,是需要放在岁月里慢慢沉淀,让它变得醇厚、悠远,让人一提起,只道寻常。”
初学清的声音略带磁性,随着晚风飘在湿漉漉的空气中,沉在人的耳中,似是她口中的愁肠,在慢慢被河水涤荡。
“学清所愁为何?”裴霁曦问出口,便在心中自己给出了答案,初学清这样的官场清贵,自然是愁的世道不明。
初学清却给出了不一样的答案:“愁前路漫漫,却要踽踽独行。”
裴霁曦愣怔片刻,倏尔又明白了,初学清在官场特立独行,的确很少人能理解,不过,她总比自己幸运。
“学清此言差矣,虽是独行,但你身后总有人等着你。像你和初夫人这样两情相悦,又能相伴相守的,已经是大幸了。”
初学清笑笑,并未答话。
她知道自己身后有很多人支持,可她仍然觉得自己始终是一个人在走。景王是上司,苏尚书是恩师,静榆是闺蜜,她知道他们始终与她一起,她也从不设心防。
只是心里总有一块,是不肯打开的,静静关闭在那里,在每次遇到难处时,便时不时出来刺她一下,而她也不敢把这伤痕示人。
乌篷船穿过桥洞,一时遮住了外面的万千灯盏与满天星子,略暗的环境,让某些情愫不断发酵,让人醉在这扰人的情愫之中。
初学清看着暗中的裴霁曦,光影渐渐从他脸上消失,又随着走出桥洞一点点显现。可惜他看不见,第一次来江南,只能感受这人声鼎沸,好不遗憾。
“裴兄,你曾经可来过江南?”
裴霁曦摇摇头:“未曾。”
初学清看向周边的万家灯火,不禁道:“那我给你讲讲这江南美景可好?”
裴霁曦的眼眸依然无神,却倒映着点点灯光,闪着碎金般的光芒,“愿闻其详。”
初学清娓娓道来:“裴兄去过西境,但这里和西境的清河不同,清河都在城镇的外围,樟安的河却穿过了城镇,房屋都鳞次栉比建在河边,一律的白墙青瓦,如今我们正坐在乌篷船上,在宝石绿的小河上飘着。”
她边说,边向杯中斟酒,一杯一杯地独饮。
她看向船头的船夫,低声道:“我们的船夫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伯,不过虽然年纪看着大了,身形却健壮的很,不比裴兄你差,瞧我们的船多稳。”
裴霁曦听着初学清郎朗的嗓音,如同细雨洒落在木板上发出的声音,浑厚中带着一丝清凉,眼前不禁就浮现了她所描绘的画面。
“现下虽然已是戌时,夜色正浓,可不似邺清那般沉寂,樟安的夜,总是透亮的。岸上的商铺都垂挂着灯盏,照得河边一片通明,连这碧绿色的河水,都倒映着千灯万盏,如我们头顶上的夜空一样,似悬挂着无数星子,耀眼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