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有朝一日他们能坦然相待,那也是在她已实现心中抱负,对他亦心无芥蒂,两人能了无遗憾地携手同行,而不是现在,她掩藏着身份,他隐蔽着心思,前路只是乍见曙光,坦途还是荆棘都未可知,不如扮演好各自角色,护她继续前行。
两人静默着继续往外走,彼此都不知道对方心里经过了一番天人交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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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王在初学清走后,径直去了关着张贵妃的雍华宫。
雍华宫被侍卫层层围住,而雍华宫的主人,张贵妃,在拍门许久都得不到应答后,终是疲惫地瘫坐在地。
在众臣家眷都被接走的时候,她就知道,事败了,只是现在仍旧担心贤王。
随着景王缓缓的脚步声想起,殿门终于被打开。
张贵妃抬头看去,昏暗宫灯下,景王往日掩蔽的光芒终是散了出来,通身气势一如建祯帝一般,威严凛然。
张贵妃的心不断下坠,但仍抱有一丝希望,她颤抖着问:“我儿呢?”
景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淡笑道;“贤王通敌叛国,又与张家勾连,大肆敛财,豢养私兵,他自知罪孽深重,已于勤政殿自绝而亡。”
“胡说!不可能!”张贵妃嘶喊道,“通敌叛国的是你!是你!”
“贵妃娘娘宠冠六宫,若本王随意发落,恐怕伤了父皇的心,不如你就去皇陵陪着父皇,可好?”
张贵妃凄然而笑,笑声在幽静的宫殿内,显得凄厉而瘆人,“你究竟筹谋了多久?怕是连太子都算计在内了吧?我宠冠六宫?宠冠六宫,能让后位空悬这么久吗!陛下只会偏心那个女人的孩子,太子从小就被他捧在手心里,哦,不对,你也是那个女人的孩子,可你是害死她的凶手,陛下连瞧你一眼都不想。”
张贵妃晃晃悠悠站起来,指着景王继续道:“你再如何不受宠,都好过我的儿子,我张家是开国功勋,你魏家若不是靠我们这些世家扶持,又如何一统江山的!你母亲那样的世家末流,又怎配和我争?”
景王嗤笑道:“开国功勋?如今只是国之蠹虫,就靠着往日的荣光,欺压百姓,敛财聚富,你们对得起世家传承下来的风骨吗?”
“你也配说我们?你不过是一个末流世家的后代,一个不受宠的皇子罢了,若不是太子一直关照你,你以为你能走到今天这个地位吗?哈哈,你以为自己披上仁义道德的外衣,就可以指摘别人了?你的野心这么大,就算没有我们起事,想必你也不会让太子顺利继位吧!”
景王不再言语,深深看了她一眼,折身走了。
张贵妃倚在门柱上,戚戚然看着缓缓关上的殿门,知道这一次,关闭的不仅是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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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是朝廷最为忙碌的时候。新君的登基大典要准备,贤王一党的余孽要处理,内乱中的功臣要奖赏……
立冬之时,景王登基,国号景平,立其五岁幼子为太子。
贤王一党被清算,包括樟安知府冯炳,甚至当年太子与张阜因莲觅而起的争执也都被彻查,苏远达的独子苏晟杰正是死于张家之手,如今也翻案了,而莲觅终于不用躲躲藏藏。
有功之臣一一受赏,除了金银良田,还给予部分臣子加官进爵。吴长逸调任京畿大营副将,盛道文升任左都御史,王飞翎封忠义伯,初学清升任户部尚书;原户部尚书郁简良平调至刑部;吏部尚书一职空悬已久,召回苏远达继续履职……
最为让人意外的,是义军头领柴富贵,拒绝了新君的封赏,洋洋洒洒写了一篇请罪书,尽述燕雀军集结的前因后果,他们之中,有被地主欺压的佃户,有大户人家的奴仆,甚至有青楼歌姬的后代,贱籍、奴籍压在他们身上,抗争无果,才有了燕雀军。
可起义之事,有悖正道,当年燕雀军解散前,还曾自发去勐城助定远军疏散百姓,勐城一战后,他们便四散各方。
但下等人被欺压之事,实在是屡屡发生,他们只得重操旧业,可又在樟安战败。
他们自知罪不可恕,但得知京城沦陷,第一时间就重新集结,只盼能为天下太平出一份力。
他们所图不多,只要今后能活得像个人,挺直胸膛,不再如畜生一般任人欺压,尊严扫地。
先前由于报仇杀害樟安富商周曜的赵群,也因新君登基,天下大赦得以出狱,他们的故事流传在街头巷尾,甚至存在于小儿口口相传的童谣之中。
“奴非奴,牲口圈里买一头;
奴非奴,鞭子抽着往前爬;
奴非奴,死了后院一捧土……”
景王下令由户部尚书初学清牵头改革奴制,废除人口买卖。
经此一事,奴仆由买卖制变为雇佣制,主家也没有权利随意打骂发卖奴仆。奴籍废除,原来的底层,如今也可以挑选主家,东家不做做西家。
而流传在街头巷尾的童谣,也变了词。
“景平道,你若打我大狱蹲;
景平道,奴隶翻身挺起腰;
景平道,就是世间公平道……”
而初学清的名字,从变法之初在寒门之间广为流传,到后来出使诸国,成为茶馆说书人口中的传奇,如今,又被街头巷尾平头百姓交口称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