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怯怯地问道:“那后来呢?”
“她没有再结婚,一个人又过了二十年,去世了。我要上学,要工作,陪她的时间非常少。”冯时叹了口气,“想起来就特别遗憾。抓心挠肝的遗憾。半夜醒了都忍不住要恨自己的程度。”
他拧开了一瓶矿泉水递给她,“爱妙,不要说你妈妈才四十二岁,就算是八十二岁也可以找老伴。你的脑电图测试我托人看过了,是良性的,青春期之后就能自己痊愈。宏济医疗公司的经营情况我略有耳闻,我的收入普通,可能比不上你原来的生活水准,但未来供你读书结婚一定没问题。生孩子……没什么要紧的,我只想跟你妈妈结婚。”
他轻描淡写地说完了,郑爱妙眨眨眼睛,像是不相信他说得这么轻松,“结婚?我妈妈刚离婚没多久。”
“对,到民政局办结婚证,从法律意义上正式结婚。”冯时微笑道,“我们一块抚养你。”
小姑娘精神恍惚起来,“我……还没有准备好。”
“小马过河,会有个过程,咱们得共同努力。我是很认真的。”
她呆呆地问道:“有多认真?”
“这是我从十六岁到现在最大的愿望。”冯时掰了一下手指头,“二十六年。”
郑爱妙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真的假的,拍电影的台词吧。”
冯时很麻利地把书桌上的相框拿在手里拆了。照片后面是两张已褪色的飞机登机牌,他把它们摆在桌上。
“你妈妈自己都不知道。我那年去纽约进修,跟同学打听到了她的住址。快圣诞节了,机票有点贵,咬咬牙还是买了。”
郑爱妙看着日期:“当时我爸妈已经结婚了。”
“没错,我知道。我想看看她过得好不好。”他微笑道,“下了飞机,我很快找到了你家,有很漂亮的花园,门口东边有两棵高大的红杉树,是吧爱妙。”
她睁大了眼睛。“门上挂着许多圣诞节的装饰灯,交替着闪。我站在两棵树中间一直等到晚上。一辆皮卡开到门前。你爸爸跳下车,扶着你妈妈下车,两个人都很快乐的样子。她裹得很严实,戴着一顶皮帽子。可是我一眼就认出了她,她挺着大肚子,估计已经怀孕七八个月了。她没有发现我。”
“她很快进了屋。你爸爸忙前忙后,把皮卡上采购的东西搬下来。婴儿床、婴儿车和很多玩具。再后来……我就回了纽约,再也没有和你妈妈联系过,直到去年。”
郑爱妙小声抽泣起来。冯时将登机牌原样收好。“爱妙,我们都不能回到过去,我也代替不了你的亲生爸爸。但是如果你信任我,我可以为你妈妈和你争取最大的幸福。”
他取了几份文件塞进包里,“我先送你回家,别穿了帮。咱俩都保密。”
“嗯。”郑爱妙在后面小心地跟着。两个人一前一后地上了车。她忽然问道:“你会做饭吗?”
“不会。”冯时很诚实,“我吃食堂比较多。”
“奥。”
晚上十点钟,陈妙茵从望京的一座商住楼里走出来。冯时斜靠在她的车前,愉快地跟她招手。
他穿着一件薄薄的风衣,看起来很洒脱。陈妙茵站住了仔细端详:“像是当年的日剧男主角。”
“哪家男主角的腰像我一样废。我现在只想坐副驾驶。”他很惬意地坐下,将座椅调成一个舒服的角度,“请女主角带我去兜风。”
陈妙茵启动了车,“我得跟爱妙说一声。”
“好。”
她给女儿发了信息,“想去哪儿?”
“都行。”
他将车窗放下一半。春风带着城市的喧嚣一起扑进来,路边行人匆匆忙忙,各自有各自的前程。
“车开得不错,启动刹停很稳定。”冯时点头。
“男主角满意就好。”陈妙茵很严肃,“自己开车自由了很多,想去哪就去哪。”
车走走停停,往城市中央驶去,转进较为狭窄的街道。“带你回去看看学校。”
他笑了,“教学楼早就拆了,原址重建。我作为杰出校友参加了奠基仪式。”
她绕着学校来回转了几圈,竟然一点原有的样子也寻不见,她寻了个路边停车位把车停下来,“当年卖冰棍贴画的小卖部……”
“都不见了。北京城变化得太快,留不下这些东西。”冯时若有所思,“你要是想看这些东西,可以去我家。拆迁的时候,我妈把所有的零碎东西都保留着,缝纫机,红色的嫁妆箱子,花花绿绿的被单,带白色蕾丝罩子的靠背椅,老榆木沙发……它们现在还好好地放在那里。”
她心酸得不像样。“这么多年……”
“留着这些东西挺好的。”他的眼睛望着校门口,以前那里还有个修自行车的,“我把它们都放在楼上。那里跟当年的布置差不多。我妈阿兹海默症以后,看到老物件能安静点。我理解那是她最开心的时候,我爸刚退伍,我上小学,院子里邻居照应着,一家人团圆。”
他们下了车,沿着学校院墙走了一遭。忽然她看见后门对面,有一家亮着灯的肯德基,门口挂着24h的标志。
他们进了门,里面有不少人在吃夜宵,也有中学生凑在一起嘀咕着什么。陈妙茵苦笑:“没想到坚持那么多年的竟然是这家肯德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