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翘帆笑嘻嘻地道:“咱们大人各色武艺齐备,但耍刀最帅,兴许是想武给谁看的吧。”言罢,回想她前半段话,不由“咦”了一声,“您先前便见过大人使刀呢?看来他老早便瞧上您了。”

云湄抻臂出去,作势打他一下,“油嘴滑舌!”

翘帆调转辔头,及时躲避开去,“我开玩笑的,意思是想告诉您局势没有那么棘手而已,您看,您的眉目这不就舒展开了?”

云湄委实不喜欢有人拿性命攸关之事以作玩笑,一时间很有些挂火,愠怒道:“那你之前是怎么同我说的?果然言过其实,成心奔着让我睡不着觉去的!”

翘帆一与小娘子相处起来,总是没什么边界,眼下这么一番一递一声,和乐融融,差点就忘了云湄是个名花有主的,见美人薄怒,正乐不可支,双唇微动将要告饶,迎面倏而刺来一只冷箭,挟着嗖嗖寒风,不由分说地钉在他腹下的马鞍上,险些闹得断子绝孙。

由此,翘帆冷汗直冒,接下来的这一程子路,表现得安静似鹌鹑,到了设宴的所在,低眉顺目将云湄请进一间雅阁子里,安置好名茶与细点,便叠手退出去了,也不再与她闲侃,整个人一改从前,表现得十分老实本分。

冬锋乔装巡察场地时,路过他身侧,同病相怜地啧啧摇头,扔下一句:“大人终究还是爱才,不然你可得没命。”

翘帆心有余悸,益发低三下四,瓮声瓮气地说:“……小的再也不敢了。”

好在只要他避嫌,不喜他这性子的云湄也不会主动巴巴地来找他,给他惹来更多的侧目,一时间相安无事。云湄在里头食不知味地啃完了半块八珍糕,实在坐不住,便走至窗畔,推窗细瞧。

这场子构造得极为精巧,上层的雅间往楼内开窗,恰恰可以瞧见楼下大堂的靡靡舞乐,设有雕栏的廊道环抱而建,有不少歌伶倚栏卖笑,小二与酒婢们则满世界穿梭,寻求挣得散钱的机会。

云湄原是随意瞥一瞥,却不期然在纸醉金迷的角落望见了熟悉的身影,起先还不敢认,定睛一瞧,那正手持细柄烟杆、吞云吐雾的瘦削男子,竟然真的是乔子惟。

云湄讶然。

才和离短短月余,乔子惟状态颓废,瘦了老大一圈,还染上了喷云吐雾的烟瘾,云湄打量着他的这短短片时,烟斗里头的烟草便被滤尽了,很快有一只素手柔柔抓握过来,行云流水地为他替换干净,一瞧便知,如此做过许多次。

云湄没在意那只手,初时惊讶过后,便满脑子盘算该怎么归还那些女儿红,那日她往鸿圆寺走了一趟,去桃花树下数了数酒坛子的数量,又启了一坛子样酒出来,当天便转托行家,根据香醇程度估了估酒价,回家后便立时折现,思索着找个合适的时机,与乔子惟清一清这个账,不想今天便碰上了。

先前的和离,堪称不欢而散,后来云湄又始终宿在许问涯的住处,等闲不好与乔子惟传信,她想着既然今日难得碰上了,便抓紧机会,趁势分说清楚。

云湄没有耽搁,推门而出,径直朝那处走去,临到近了,有些新奇的发现——那位素手纤纤,亲昵偎在一旁为乔子惟替换烟斗的女子,是馥儿。

云湄走近时,恰巧环廊内的大堂之中闹了一出天女散花,彩衣加身的花魁伴随着奇巧的焰火腾空升起,跃至最高处时,倏而将手中飘带一挥,周遭转瞬间落英缤纷,悬于身畔的焰火也砰砰砰地连串儿炸开,吓得馥儿一缩,人就恰巧缩到乔子惟的怀里头去了。

乔子惟持着烟杆的手微微一顿,长眉轻蹙,但没说什么,下一刻,整个人便定住了,视野里云湄的身影越放越大,他莫名仓皇起来,张口便要解释,又恍然发现彼此之间早已分道扬镳,关于馥儿的烦缠,自己又有什么立场,去与云湄分辨呢?

云湄目睹了,但压根没在意这个。

馥儿在乔宅的身份十分尴尬,依仗的主母一朝撒手离开,接下来便只能凭借自己的手段寻个活路,这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好侧目的。

只有馥儿自觉不怎么光彩,趁着他们表兄妹俩预备叙旧的间隙,人往乔子惟身后缩了缩,半遮半掩的。

乔子惟甫一看见云湄,百转的愁肠顷刻间涌出无尽的酸楚,可是无法诉之于口,张张嘴,想要起一个简单的话题,问她缘何出现在此,又意识到今日的行动,由他的顶头上峰,也就是许问涯牵头,他们浓情蜜意,片刻不忍分离,也是寻常事。

于是他张口结舌,手上不经意间失了力,烟杆啪嗒落地,清脆炸耳,他这才恢复几分清醒,手忙脚乱地弓腰捡拾,再行起身,自觉狼狈,颓丧地说:“我现在这样,一定很惹人发笑吧。”

云湄见他消沉,自己毕竟就是那个给他带去苦难的祸首,一时也呼吸不畅起来,竭力匀了口气,才稳住心神。为免引发更大的惆怅,她干脆略过了他的自嘲,凑过去细声问:“你是被安插在这儿的?身上有任务吗?”

乔子惟按捺住弥漫的悲痛,说道:“不打紧的,表妹有什么事,且直说吧。”

对于这些乱糟糟的纠纷,云湄无从与他狡辩,事到如今,只能以金钱偿还,便将那几十坛女儿红所值的数目夸大了些,“这太贵重了,咱们母女受之有愧,我打算折现还给你。”

乔子惟哪里听不出她的有意贴补,可是他不欲与她谈论黄白之物,摇头道:“表妹言重了,我不会收的。”说着,喉头哽咽,留恋的目光在她脸上缠绵流淌,“你……近来还好吧?”

“你不要钱,那教我从何处弥补呢?”云湄叹了口气,心中很不好受,“倘或见你鲜衣好食,兴许我良心上还能过得去,可是你……”

云湄的话,没能说尽,但只消打量乔子惟这一副丧气欲死的模样,便都在不言中了。

她一直以来所挂心的隐忧,在许问涯那里没有得到半分令人安心的答复,眼下想起这一茬,便直接趁机当面询问苦主:“他还有为难你吗?”

乔子惟惨然一笑,“自我们和离,他又做回了好上峰。”

云湄这便舒出了那一口连日来怄在心头的淤堵之气,喟叹着呢喃:“那就好……那就好。”双唇翕动,待要再提起女儿红一事,却倏而见乔子惟目光调走,投向她身后,语间喊出一句“大舅”。

云湄浑身一滞。

——大舅?

乔子惟的生母与云湄的父亲乃是亲姐弟的关系,这世上能让乔子惟唤上一声大舅的,除却那个打从出生起就在折磨她的仇雠,还能有谁。

思量间,云湄已本能地踅身避让,余光之中衣袂飘飘,不见其人,先得窥其潇洒风度。循着衣角望去,就见一位将近不惑之年的官老爷迈着方步朝这一隅趋步走近,面上十分讲究地蓄有一弯美髯,一双秋水一般的明眸顾盼间颇有温柔多情的味道,乍看十分可亲,眼底却透着疏离的审视,堪称自形容到气质,都尽皆与云湄十分相像。

这人赫然乃是洞庭当地大名鼎鼎的皇商,云间逍,早前因着主动献妻,受万贵妃牵线搭桥,一时间身份地位急遽水涨船高,后贵妃倒台,也靠一手长袖善舞的本事而不受丝毫牵连,始终游走于各色上官之中左右逢源,可见其人颇有手段。

他走至近前,先是亲热地回应了乔子惟的唤声,语间倒是开门见山:“渡口那头安排好了吗?什么时候能把我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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