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阳郡主打趣她:“京官之妻着实不大一样,像我都没人搭理。能者多劳呀。”
说者大喇喇,却令听者犯了难,鸣阳郡主这话,其实不大好接。她的丈夫许四郎并非普通的地方州府小官,乃是只待期满,便能即刻回京入六部观政、继而供职的权官预备役。那些人之所以不好上来与她亲近,主要还是因着她原先的婆母地位一落千丈,中宫如同架空,而今儿又是其劲敌万贵妃的寿宴,各人眼观鼻、鼻观心,自然不会主动搅进这场胜负未定、悬而未决的迷局。
何冬涟是大儒之女,府上人丁来往,是以虽为闺阁女眷,但也对这些动向耳濡目染,当下听出不对,忙开腔解围,一面替二人斟茶,一面道:“累着了吧?先呷口茶润润嗓子。”
云湄想起那日元狸的话,有些心不在焉,当下只笑笑,接过茶盏浅啜,目光却始终穿过漏窗,看向主楼的方位。
万贵妃适才被宫人引进了那儿。
元狸什么时候会有行动呢?
非露天的场地,他如何能进出自如?
雅间外头,许问涯正在探听妻子的去向。忽有一位副手快步上前,附耳说:“钦天监的刘大人没能预测好气象,被万贵妃几句话下了狱。”
许问涯眉梢一挑,“开国元年的几场疫病,俱都是刘大人推算出来的,这可不是一般的功臣。现而今为了一场雨,贵妃就给他治了罪?”
副手道:“皇上很不高兴,但按捺着并未发作。”
许问涯微微辗然,“我会递个好由头,让他发作出来的。”
副手颔首道:“那只药鹰已经妥善运进宫里来了。”
***
及到午时,却是兀地云销雨霁,一些露天的场子终于得以启用——譬如章仪台南面的打熬场,不少憋闷了一早上的贵公子聚众斗起了马逑、步打球、投壶等。横竖未到晚边的正宴,许问涯闲来无事,移步打熬场,一入内便频繁摘冠,闹得不少人哀声连连。
云湄见天放了晴,想起元狸,颇有些不安,是以,是跟随许问涯一块儿来的。见状,云湄很有些不好意思,便抬手指向鲜少有人涉足的项目,“要不郎君去那头吧,别扫了他们年轻小郎子的兴。”
许问涯把赢回来的彩头全数献给妻子,听闻此言,仍只是毫不避讳地莞尔道:“我这是在给他们增加斗志,总是不上不下的,有什么玩头。”
周遭的小郎君们敢怒不敢言,对这位样样拔尖的藻鉴公子又是敬佩又是忌恨。
云湄跟许问涯站在一处,感受着这些鲜明的凝视,心里也莫名有些与有荣焉。原来太过优越,是这种飘然云端的感受,难怪许问涯是这种性子呢。他还算内敛的,若是换做旁人,估摸着早狂到天上去了。
但毕竟妻子发话,许问涯还是顺了她的意,移步她指定的场地,发现这儿正在举行蒙眼射箭,活靶子下设了机括,不住地前后左右飘移,因其着实难如登天,是以少有人来这里寻不快活,自损兴头。
在打熬场,许问涯那双万事简单的笑眼极其招人恨,云湄于是亲自接过蒙眼的丝绸,往台阶上站了两格,招手示意许问涯靠近,指节压着玄色丝绸两端,往许问涯双眼处覆盖。
这个高度,许问涯与她平视,她毫不犹豫将丝绸蒙上来,把他的视野尽皆侵占,令许问涯一时间只能感受到纤细的玉指似有若无地拂过耳畔,绕去他脑后,灵巧地打着结。
目光被蒙蔽,感官便尽数放大。许问涯喉结微微滑动了一下。
云湄那厢则是心无旁骛,只尽量仔细替他系紧带子,末了,又牵着他入场,将台子上置放着的弓捧下来,合着箭箙之中拿出来的羽箭,一块儿递给他。
因着目不能视,许问涯似乎很是摸不太准,探手触碰在云湄手背,接着,也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实在摸不明白,他的指尖倏而滑入她的指缝,险些十指相扣。
云湄的五指缩了缩,抬眼,恰巧清风过耳,拂动他鬓边的青丝,与脑后垂落的丝绸末端交缠在一起。这一霎那,他唇畔微勾,也不顾身后判官小心翼翼的询问与催促,一双眼始终“看”着她,顺势将十指与她交扣,流连少顷才松开,接过她手中的物什,转过脸去,凝神听风辨位,抬起手中弓箭,对准极远处不断移动的靶子。
“咻——”
箭镞挑着一星凝聚的灼目白光,铮然脱弦,看客压根没反应过来,它已深深扎入只有绿豆大小的靶心。
正中十环!
看棚处登时爆发满堂喝彩,便连周遭不明所以的看客亦然围拢过来,探头探脑,口耳相传。
哪怕许问涯移步至这偏僻的一隅,随意一箭,风头还是轻松盖过了那些寻常项目里洒热汗的郎子。
云湄方才怕影响许问涯施为,退得远远的,哪知许问涯在这满场的喧嚣鼓噪之中,仍旧不偏不倚地转头“看”向了她,冲迎上来的判官道:“烦请将彩头献予我家
娘子。”
云湄在原地定了定,这一刻,实在难以遏制地感到心旌神摇。许问涯已然走到了她旁侧,微微倾身,长指点了点眼上覆盖的丝绸,“我目不能视,只能来求娘子代劳了。”
不少人闻声而至,听了个中始末,尽皆看向这一隅。云湄承受着这些或艳羡或钦佩的热烈注视,心下有些羞恼,明明许问涯有蒙眼自如的道行,非要刻意如此。但人被架了起来,只好伸手替他解开,那双灿若曜石的黑眸便像被蒙蔽之前的那一瞬间,一取下来便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瞧。
云湄的脸颊早都红了个透。毕竟她干的勾当,实在不适合拿到台面上来大肆声张。这无疑时刻提醒着她,许问涯并不属于她。那些人投以的注目,只会令她感到天大的不自在。
她接过彩头,将玄色丝绸递给判官,转过脸看向许问涯时,不乏自嘲地想,倘或有朝一日,许问涯知晓她只是个奴籍在身的婢女,对于今日的举动,一定十分恼羞和后悔,兴许还会因此记恨她一辈子,追剿到天涯海角也不无可能。
她这厢心惊肉跳地想来想去,许问涯却探手与她十指交扣,那力道莫名紧得很,待得云湄回神瞧过去,他的表情又恢复如常,不见半点异色,只是对她笑道:“时候不早了,娘子与我回花落阁待诏吧。”
云湄怕疼,下意识挣了下。
却没能挣脱。
第69章巧饰伪(六十九)许问涯黑化进度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