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这是怎么了?
亲自请她去前边儿?甚至还是单独?
云湄不由瞟了一眼身侧的何冬涟,何冬涟也是一头雾水的模样。
何冬涟向前一步,欲要开口相陪,那婆子见状,及时弓腰比手,冲云湄强调:“走吧,宋姑娘。”
显见地是不能让何冬涟跟着去的意思。
何冬涟蹙眉后退,思索俄顷,安抚似的捏了捏云湄袖下的手,虽则很是害怕祖父,但她还是鼓起勇气附耳同云湄说:“去罢,若是久不归来,我便寻机去找你。”
云湄点点头,带上面纱,跟随婆子去往前庭。
到了地方,却不见何大儒的影儿,甚至侍立的奴仆们都被有意清走了,前头一丛雪白的花树开得葳蕤,泼洒似的探进了八角亭里,挡住了云湄的视线,惟见一道影影绰绰的挺括青影背对着她端坐亭内,袅袅的茶雾直冲天花板,仿佛有贵人亲手烘焙点制。
走上几步,云湄只觉身侧脚步声消失,心里一诧,转头张望,发现那个请她来的婆子竟也神秘地没了踪影。
云湄心思涌动,脑海中顿时滚过宋府里暗害私通的那些肮脏伎俩,防备之下拔步就想跑,却听前方陡然传来一句音质中听的“龄玉妹妹”。
“……”云湄吁出一口气,是她草木皆兵了。
眼下她不是处于黑暗腌臜面的奴婢云湄,而是宠爱加身的宋府三小姐,怎么会有人敢这么害她!
云湄收敛思绪,精湛的演艺登时上身,做出矜持而窃喜的模样,连加快的脚步都精心妆点出雀跃的频率,直到迎上许问涯,她才欲盖而彰地敛去眸中惊喜,垂着眼帘盈盈一拜道:“问涯哥哥……是来府上公干的吗?”
惊艳的痕迹铭刻在脑海里,哪怕她戴着面纱,许问涯也能轻松勾勒出纱下各处的形状。
他自觉冒犯,轻咳一声调开视线,状似赏花,放软声音说:“我来府上请教何公诗词,婚期将近,有些婚程事宜要同你商量,正好一并。”
云湄听了,乖巧地点点头,眸中适当带上几缕羞怯的眼波儿,心里却腹诽,这些事,让下人去办便是了,这许七郎……怕是还有旁的来意。
第30章巧饰伪(三十)她的柔荑。
云湄顿时紧张起来,许问涯可没有乔子惟与元狸好骗,他是大名鼎鼎的今阳许家麒麟子,又是天子钦点爱戴的藻鉴公子,她怀揣着替嫁的秘密,面对的又是这般人物,是以一有什么动向,定是草木皆兵。
她此时难免心中惴惴,不断反思复盘,垂眸间冷不防见自己做的象牙雕花果虫草香囊被许问涯佩戴在腰间,想起明湘近来愈发督促她加紧习学宋浸情的字迹,顿时思索是不是那日随香囊寄去的信,写完以后检查不够,所以于字迹上出现了问题。
可是据明湘所说,这些年许问涯与宋浸情并未通信往来,所以应当……不会吧?
与其自己想得冷汗涔涔,不如主动起话头,思及此,云湄水眸微弯,露出一个漂亮的弧度,看着那只香囊笑说:“
问涯哥哥近日还碍于酬酢之事而整天吃酒吗?”
许问涯听她总是关心吃酒一事,以为她很是在乎这个,于是解释强调了一番:“人已经送到了,此番事毕,往后不会再这般纵酒。”
云湄点点头,“喔”了一声,带了点儿遗憾的语气说:“那是我不巧了,手笨做得慢,没赶上合适的时候。里面装有菊干和葛花等醒酒药料,本是想……”
许问涯道:“里头闻起来还有些安神用物,我一贯睡眠极浅,龄玉妹妹有心,我怎能不领情。”
云湄听罢同他相视,跟着他赧然一笑,抬手缠绕五色丝线,换了个打结方式,将那象牙香囊于腰带上系得更为稳妥,口中呢喃:“那我便放心了。”
她垂着眸子时,左眼末梢的小痣被微翘的眼尾挑起,显出一段俏皮风情。这颗痣许问涯小时候便见过,那时没觉察有多好看,甚至还忘了这茬,驿馆煮药那回才见状想起,更是时至今日才发现其美妙韵味。
此刻,她的手在腰间游走,若即若离,时而以纤细温热的指尾浅浅勾起他的腰封,维持着分寸将丝线绕进去,复又万般矜持地退开,触与不触似是而非,莫名显得暧。昧不清。
许问涯只觉浑身的血液都涌去那处感受她的触碰了,这么下去定是不行,赶忙抬手护住腰带,转移话头请她入内品茶:“干站着算我怠慢,茶已点好,龄玉妹妹进来坐下罢,试试我的手艺?”
云湄觉得他有些奇怪,手上行云流水的动作被他格开得戛然而止,但听他说“怠慢”,知晓这类世家子注重礼节,干站着确实不像话,于是搁下疑虑,随他入内,端起茶盏啜了一口。
严氏一族在福州是驰声走誉的茶香名门,一块儿妙香茶业的招牌运营得风生水起,许问涯年节送礼时便选过他们家的名茶,想来宋三也受母亲熏陶,多少懂些茶之道义,于是提前说:“在龄玉妹妹跟前献丑了。怎么样?”
为了伺候刁嘴的何老太太而深谙茶道的云湄觉得……确实不怎么样。吃起来就是那种为了风雅而寥寥学了一手的世家公子,味道勉强过得去,但每样名茶自有其独特的内蕴品味,这么依葫芦画瓢地照着规制煮得千篇一律,反而失了风味。
想来他这身份也是由旁人伺候惯了的,平时走到哪儿都是被人奉若上宾,鲜少有他亲自为人煎茶的时候,也许只是学个漂亮罢了。
可嘴上自然不能这么说,虽然味道不功不过,但因着有高超的作画功底,水皮儿上的茶百戏还是点得极为美观的。
云湄尽量寻漂亮之处夸道:“这幅雪中竹林图点得好生雅致,我囫囵一口下去,真是糟蹋了。”
许问涯道:“不碍,此处清风不止,再晚一步便要散了。”
“也是。”云湄点点头,知晓再这么坐下去,明湘一会子有八百条关于闺阁小姐的名声问题得同她探讨,于是把话头扯回正题,想要快点儿结束这场交际,做出洗耳聆听的样子,“今日着意过府,是我这厢的婚程一事上有什么纰漏吗?还请说。”
许问涯闻言垂眸,似有几分为难模样,将要开口,二人却忽听不远处爬满常春藤的矮墙上传来窸窣动静,紧接着咕咚一声闷响传来,伴随着姑娘家轻微的抽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