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室的铁皮柜泛着潮气,文清摸黑拨开蜘蛛网,手电筒光圈停在一摞牛皮纸账本上。
1997年第三季度扶贫款收支明细表,钢笔水洇透了纸背,唯独"王德发"三个字簇新得扎眼。
"肝癌死了三年的人,倒比活人还勤快领钱。"
文清摸出理光胶片相机,快门声惊醒了柜顶打盹的老鼠。
铁门铰链突然吱呀作响,手电筒慌忙塞进的确良衬衫里,冰得后腰一激灵。
"文研究员好兴致啊,不研究中药材改研究账本了?"
财政所长李守廷堵在门口,文山装口袋别着两支英雄钢笔。
"这破账本有啥看头?"他皮鞋尖碾着满地烟头,"靠书记特意交代,这些文件要等审计。。。"
文清转身时故意撞翻铁皮茶叶盒,八五年的全国粮票雪花般散落。
"所长,我在研究扶贫典型呢。"她脚尖拨开粮票堆,露出底下"王德发连续三年领取补贴"的记录。
"您看这户主多积极,人都走了还惦记着建设家乡。"
李守廷的金丝眼镜闪过冷光:"九三年发大水,多少档案泡烂了,难免笔误。"
他忽然抓起算盘哗啦一抖,十三档珠子齐齐归位,"就像这算盘,旧珠子掉了总得换新的。"
窗外传来吉普车熄火声,文清瞥见宋青书正下车掸裤脚的灰。
她突然抓起账本贴到窗前:"哟,这页怎么透着光能看到红印章?"
玻璃将夕阳折射在账目表上,原本空白处浮现出"靠山制药财务专用章"的暗纹。
李守廷脸色骤变,伸手要夺账本。
文清顺势退到老式电话机旁,指尖勾住旋转拨号盘:"要不我打给县报社?他们正愁找不到死人复活的新闻素材。"话筒里传出忙音——电话线早被剪断了。
"文研究员知道九四年粮管所查账的事吗?"所长摘下钢笔帽。
"那个会计在青龙弯捞了三天才找全尸首。"他慢悠悠往账本上涂改液,"人哪,得学会看路,你是省里来挂职扶农的干部,何必趟这里的浑水!。"
走廊响起解放鞋拖地的声音,文清把胶卷塞进钢笔管。
趁李守廷愣神,抓起帆布包撞开他冲下楼,背后传来铁柜重新上锁的闷响。
李守廷望着吉普车扬起的尘土,掏出牡丹烟狠吸一口。
暗格里那本真账册的装订线,用的正是杨老栓家被割断的牛绳。
日头毒得能晒化柏油路,宋青书的白衬衫领子却挺得像刀片。
他站在乡政府褪色的"为人民服务"标语前,手指头捻着红包角,新钞油墨味混着花露水直冲脑门。
"吴阿婆,今年补贴都拿到手了吧?"他把红包往盲婆手里塞,县电视台摄像机镜头跟着下移。
盲婆树皮似的手摸到话筒,突然攥紧了哭喊:"菩萨开眼,今年足足发了六百。。。"
靠大富蹿过来搂住老人肩膀:"阿婆是说六年前协会给她家修了六平米的灶房!"
文清挤在人群里,的确良衬衫汗透后贴在背上。
她盯着盲婆磨破的布鞋——左脚大拇趾处露出半张粮票,九三年的全国通用票早该作废了。
宋青书转身时,后腰别着的摩托罗拉BP机闪了下绿光,文清分明看见他后脖颈粘着块暗红膏药,像是刚撕掉输液胶布。
"请记者同志拍这边!"靠大富指挥护商队摆出成筐土豆,"这都是协会免费发给困难户的良种!"
文清趁乱蹲下系鞋带,指甲快速刮过土豆表皮——青色霉斑被蜡封着,凑近能闻见刺鼻农药味。
摄像机刚撤,靠大富的桑塔纳就碾过红毯。
盲婆突然摸索着拽住文清裤脚:"闺女,存折。。。"
话没说完,护商队的小年轻往她怀里塞了袋洗衣粉:"阿婆,这是靠书记私人送的!"
文清瞥见袋口针眼大的破洞,漏出的白色粉末在盲婆手背灼出红点。
文清拐进供销社后巷,摸出暗格里偷拍的存折照片。农信社的蓝印章下,金额栏像是被漂白水泡过,只剩两道模糊的横杠。
墙角歪脖树上,护商队的红袖标青年正用弹弓打麻雀,树皮上刻满"正"字——最后一个没写完的笔画里嵌着半片金箔,和协会大秤上剥落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