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你署名为鱼的诗吗?”我故意问道。
“你看到过吗?”邱凌抬起头来,眉目间竟然是欣喜,“你是在哪里看到的?”
“在你留下过那些诗歌的每一个地方。”我也抬起了头,说着自以为将他一步步逼到了墙角的回答。
“那么,你也读到了那首叫作鱼的诗吧?”邱凌眼神越发变得单纯,似乎很期待我肯定的回答,就好像一个顽皮的儿童对刚走进他家门的大人显摆他的玩具时一般。
我耸了耸肩,读出那首《鱼》的最后两句:“还有还有,还有纠缠不清的断肠。”
“看来,你确实已经读过。那么……”邱凌那欣喜的表情转瞬即逝,他的头开始再次低下,用眼睛往上翻的方式继续注视着我,眼白如同死鱼的肚皮。
他吸了一下鼻子,鼻腔里似乎湿润了:“那么,你应该到了那棵大树下,也找到了与这首诗一起盛在木盒子中的文戈的骨灰。”
偷窥者的夜晚
隐隐约约地,一个蹲着的人影,在那位置慢慢显现出来,跟着他一起出现的,还有一排低矮的灌木。
31
我脑袋一片空白,猛然站起,大步跨上茶几,接着身体如同崩塌的雪山般扑向面前的邱凌。我感觉得到自己的声音在变调,近乎癫狂,脑海里全都是那个夜晚被我倒在地上的灰白色粉末。尽管当时古大力提醒过我,但我怎么都不可能想到那盒骨灰,会是文戈的。
“你骗我的!你说谎骗我的!”我咆哮着,狠狠地揪着他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文戈的骨灰只是被你藏了起来,说,你把她藏到了哪里?说!”
邱凌的眼镜掉到了地上,接着失态的我并非有意地踩到,眼镜变得支离破碎。但邱凌似乎并不在乎,他脸上所呈现出来的表情,是对这个世界上任何东西都已不在乎的那种坦然,但是眼角又似乎有点湿润。
“沈非,我拦不住他的,就像我拦不住肆无忌惮冲撞向文戈的列车一样。”邱凌的声音变了,变得低沉与碎碎念,“我也拦不住你,拦不住你陷入过往种种之中的痛苦与无法自拔……”
说完这话,这位眼泪已经溢出眼眶,鼻涕与口水也从口鼻滑出的邱凌抬起了头,那分不清是犀利还是安静的眼神中,呈现出如同湖水般的深邃:“沈非,你还记得七年前吗?那一晚你对文戈说过,会永远永远和她在一起。”
他猛然将我往后一推,让我重重地坐到了两个沙发中间的茶几上:“现在,让我们一起回到那一晚吧……”
我又一次来到了那个海风吹过的公路边,有圆满的皎月,星子依然尽数不见。乌云没能拦住的月亮,形单影孤,显得那么无力。
我走出了汽车,习惯性地朝着高架桥的方向望去,可看到的却不是熟悉的钢铁巨人……
那里有一棵树,孤孤单单地伫立在荒野中。这时,风吹过来,树叶“哗哗”作响。
我认出了这里,这是我与文戈埋下她少女时期记忆木盒的树下。于是,我大步奔跑过去,但是不管我怎么用力迈动步子,那棵大树总是那么遥远,无法靠近。
我站住了,也突然明白。眼前这一切其实是我记忆中的一个片段,它独立存在着,如同我过去时光中的一个里程碑。在它之前,是我与文戈的大学时光,之后,是我与文戈走入社会后的携手岁月。
我安静下来,感觉眼前这如同烙印在心坎上的一切的出现,或者说那个夜晚我与文戈的私密故事,将在这里重新上映。
我朝大树周围空旷的荒野望去,很快就捕捉到两个牵手走来的人影。留着看起来傻傻的分头的是当日的我,穿着蓝色的牛仔裤与白色的旅游鞋,浅色的t恤上是尤文图斯队的徽章。我环抱着那装着秘密的木盒,另一只手紧紧地握着文戈。
文戈脸上荡漾着幸福的微笑,这微笑是那么熟悉,让当日与现在的我涌出千般爱怜,想要万般疼惜。那年的她,短发让她的脖子显得好长,红色的格子衬衣纽扣敞开了两颗。微风放肆地吹入,想要触碰她丝般的肌肤。
我再一次朝前奔跑起来,想要冲到他们跟前。
可依然徒劳无功,依然望尘莫及。于是,我开始大声呐喊,但是张大嘴后,发现声带如被切割般,压根无法发出音符。是的,我在徒劳地注视着过往的记忆,我并不是时间中穿行的行者,不可能改变,也无力触摸。
远处的我与文戈,重复着我记忆中的动作。他们交谈着,但是我却听不清楚他们交谈的内容。我知道,其实记忆存储的内容,画面多过言语。接着,他们用那一柄小铲子挖了个小小的坑,将那个盒子埋下。
他俩再次开始说话。这时,皎月依旧,繁星钻出了乌云,那点点星,在夜空中如同钻石般闪亮。穿着浅色t恤的我搂抱着文戈,开始说那些激情飞扬的话语,誓言要给予文戈美好的未来。可这时的文戈,表情似乎有了一丝变化,眼神开始游离,不时朝正在抑扬顿挫的我身后瞟去。
我开始意识到什么,朝着那个方向望去,隐隐约约地,一个蹲着的人影,在那位置慢慢显现出来,跟着他一起出现的,还有一排低矮的灌木。他个子不矮,因此,他必须蹲成一个很吃力的姿势,才能让自己不至于暴露。
是邱凌吗?我开始怀疑,但是我又不能确定。因为这个他,单薄得好像被风吹得随着灌木摇摆。
我开始听到一种声响,来自他的鼻孔。沉重,急促,宛如被激怒的牛犊在尝试压抑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