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莫辞那时怎么可能明白。甚至是过了许多年,他理解了他父亲是在执行卧底任务,是为了保护他,可是留在幼年时心口的伤疤,又哪是那么容易抚平的呢?只要看见他爸,他就想起来那天傍晚,那个给了他一巴掌,浑身写满“我不是你爸”的男人。六年级时,周瑶得了急性阑尾炎,住院动手术,他们在医院里请了护工,那时还没请保姆,家里只剩下了他跟他爷爷。这天他写着作业,他爷爷在屋里烧水,他刚写完,有个古诗想去找他爷爷背诵后签字,转头就看见他爷爷提着水壶,一下子没拎住,滚烫的开水浇在了腿上,他吓得魂飞魄散的跑过去,却发现他爷爷痉挛着倒在地上,瘦骨如柴的身体一直捂着腹部。他以为只是烫到了,但也吓得连忙打电话去了医院。他爸妈都是独生子,这种情况下,他只能先陪着他爷爷待在医院里,等着医生检测治疗时,他翻着电话本,去找了一个他爸的战友孙叔叔。孙叔叔连夜来了,忙前忙后一晚上,后来医生检测完签字时,林莫辞跟在边上听,却只听见了肝癌晚期四个字。他太小,没听过这个,抓着医生问:“叔叔,这病严重吗?”“这是什么病?”“几天才能好?”林莫辞生得小,六年级看起来和别人四年级一样高,就算是见惯生死的医生,看见他这么个小孩子,那双澄澈天真的眼,都忍不住难受的说不出话来。医生问他:“孩子,你爸爸呢?”林莫辞想说“我没爸爸”,想了想还是改口道“他很忙”。医生怒了:“忙也得让他来!”孙叔叔在边上,他从前在军校里时,他爷爷是他们的上级。他站在走廊上搂着林莫辞泣不成声。林莫辞心里灰暗,回家后打开电脑,查了肝癌晚期四个字真相刺疼了他的眼,太过幽暗的阴云笼罩着太幼小的心,导致他整整哭了一晚上。他爷爷临终前的几天,林莫辞每天看着最疼爱自己的爷爷活得没有个人样,看他每天接受这各种仪器折磨,吃喝拉撒渐渐不能自理,而林莫辞刚做完手术的母亲尚未修复好,就忙着一起伺候他爷爷。他人生里最痛苦,最慌乱,最崩溃的日子,他的父亲始终都没有出现。有时他睡在医院,半夜会听见他爷爷用干裂的像破碎的鼓风机般的沙哑嗓子,喊他爸爸的小名。他以为再忙,他爸都会出现的,毕竟毕竟这是他的爸爸啊!可是没有,一直到最后,到了他爷爷再次进了抢救室,到了他握着他爷爷的手,看着他被盖上布推走,感觉到那人的体温越来越冷,到了最后一刻,他爸仍然没有出现。后来他爸回来了,身上全是伤,拿了个二等功,升了军衔,升了官,被报纸报道为人民英雄。可林莫辞却无法接受,也无法直视他的父亲了。后来他爸在家里请朋友吃饭,他路过,他爸叫住他,假装轻松说:“儿啊,忙什么呢?”林莫辞一声爸也不愿叫,只想回屋。他爸的战友就喊住他:“小辞啊,不是叔叔多嘴,你爸有苦衷啊,你是英雄的儿子,你的理解。”林莫辞站住了,挤出一句:“凭什么?”凭什么?就因为他是英雄的儿子,所以受了苦不能叫屈,从来没感受过父爱,却还要尊称那人为父亲吗?!到后来初中时,他爸仍然忙,他心理上成熟些许,想着缓和关系,一次次努力取得成绩,却也不曾获得任何赞誉。知道翻了事,他爸来了又踹了他。时光荏苒,如今,林莫辞宛若撕开自己阳光外表下最痛苦的伤口,一一把心里事跟陈惟晚讲了。“没有陪伴没有鼓励没有过一句好话”林莫辞低着头,窗外的大雨仿佛砸在他身上,他至今聊起自己爷爷时,还能想到医院难闻的消毒水味,“就连我唯一的梦想他也不支持你让我怎么跟我爸好好相处”“我恨他我能不恨他吗可是好像因为他是英雄我连恨他都不应该。”陈惟晚没有开口,他安静的抱着林莫辞,只感觉到一阵心疼。在他的家里,也有一对不合格的父母。可是天底下,哪有完美的父母,哪有没吃过原生家庭之苦的小孩。只是他没想到,这么阳光天真的林莫辞,竟然受过这么多苦。他一遍遍摸着林莫辞的头发,想不出来安慰的话。这场秋雨一直下到很晚,晚自习结束,陈惟晚把伞借给了班上没带伞的王子怡,他和林莫辞一起打着同一把伞,安静的往他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