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么?」他疯魔一般,絮絮叨叨地微笑,「登峰造极的凡人,想要长生,很奇怪么?你不要露出这副好像天塌了的表情,养血池的人多了去,可都输了……你知道为什么我能成么?」
他叹了口气,将封澄心上最后一块石头沉沉地落下:「因为有人,世世代代,都想长生,不计代价地长生。」
封澄的脸一刹那有些空白。
月怜悯地看着她,将她的脸扳过,居高临下道。
「咱们也是替皇帝试过药的人了,死了这么多人,遭了这么多代的罪,终于成了……只可惜,如此伟业在前,姑娘却是药渣。」
说罢,他手一松,轻飘飘地把人丢了进去。
血水将她死不瞑目的脸全部吞吃,月欣赏了片刻,转身跃进了血池。
***
子夜粘稠,间或有一两声枭鸟啼叫,一惊,呼啦啦地便掠走了。
数场大胜,将持劫手下几位渐起锋芒的大将杀了个片甲不留,天机主将摇摇欲坠的位置便由这几场大胜稳稳地坐住了,其诡胜奇兵之名更是从长煌渐渐向南传来。
与此同时,另有流言四起。
有人道,虽然天机铁骑战无不胜,可天机主将一介女子,且如此年轻,拔升如此之快,绝无可能做出此番战绩,其中大胜,定有蹊跷,绝对是其主将与天魔勾结一气,演给世人瞧的。
这传言不知从何而起,有鼻子有眼,甚至连封将军实是魔物,乃身长九尺丶头生双角的怪物这一说法,都传了出来。
「年纪轻轻,便战功赫赫,难报不野心勃勃。」众人言之凿凿,「就算不是假的,也难保她不生异心——此人可是天机之首的亲徒,若要造反,怕不是整个天机一起反扑,谁能阻拦?」
起初世人只觉荒谬。
直到封澄当着众人一把火烧了圣上亲赐的宝剑与加封圣旨,懒洋洋地踹了来使的脸,叫人饱尝了一顿丰饶的牛粪。
举世哗然,不臣之名,昭然若揭。
流言喧嚣,渐动人心,正于此时,天机军吃了一场大败,缘由自然而然是要归结到那位日益不成。人形的主将身上的,天机铁令,请封澄回京,出乎众人意料,封澄竟乖乖受命,回京述职。
在外征战经年,回京次数屈指可数,封澄懒懒地歪在马车的榻上,连掀开帘子瞧一瞧的心思都没了。
半年前,寸金一行找到她时,她躺在血池中,混沌不堪,再度醒来,她亦是茫然,连为什么要去血池都忘了。
孙小荷道,人的头脑会遗忘格外痛苦的记忆。
封澄低头,玩弄着马车上晶莹剔透的小茶壶,一个不防,指尖蹿出一层薄甲,仿佛扎豆腐似的,将那金属茶壶刺了个通透,她深吸一口气,将茶壶从车窗里丢出去,转身将自己放倒在了榻上。
「我没忘。」她想。
她记得那只「月」,记得他口中所说的一切,记得血池中溶解血肉丶又重新一片片地拼回来的痛楚。
记得从人长成魔的彻骨疼痛。
唯有一点,她为什么要去血池?掌心的阵盘属于谁?
她一无所知。
思及此处,封澄心底便止不住地烦躁,从人变成魔后,她虽有理智,却是令人提心吊胆的理智,就连她自己也会觉得可怖与陌生。
「……」
「你经脉俱碎,无缘仙途,所以投入血池。」孙小荷凉凉道,「因祸得福,你成魔了,还需要我再替你回忆一些么。」
似乎是她能做出来的选择,封澄这么想着,便将此事越过去了。
马车停了,有人小心翼翼地替她掀开帘子,连头也不敢抬道:「封将军,到了。」
封澄抬头一看,不免皱了眉:「这是哪里?」
她以为马车会停在天机院或是赵府门前,可这马车竟停在另一座陌生的府邸前。
这府修得格外华贵,连门口的两只石狮子都比旁人家的威风些,砖瓦都是簇新的,在日头下大更显森严,驾车的侍从猛地一激灵,扑通一声跪下,口中忙不迭道:「这是大人的府邸
啊!皇上与皇后娘娘特命人给将军修的,今夜宫宴之后,还有几位大人要宴请将军呢。」
她这才看见,高大府门上悬着一只匾,上书五字:镇北将军府。
见状,封澄嗤笑一声,从马车上一跃而下,拍拍衣袖,便径自走了进去,见她径自走进,侍从刚松一口气,却听她回过头来,冷冷道:「你觉得我很吓人么?」
他一身冷汗腾地就出来了,忙不迭地磕头:「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而凶名赫赫的镇北将军见了他这番模样,好似感觉很无聊似的,头也不回地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