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熙俊隐隐头疼。少女疏远戒备,充满置疑的目光更是让他心中发凉。不过相比不被信任的尴尬,女孩清瘦的面孔和倔强的姿态,更让怜悯和愧疚占据了上风。胸口似乎压着巨石一般沉重,酸涩的苦楚让口舌都变得笨拙了起来。
“段家之事,是我辜负了你的信任。”崔熙俊斟字酌句道,“我现在无法向你具体解释朝政风云变幻是为何物,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段家如今之罪,必不会白受!”
丹菲目光深邃地注视了崔熙俊片刻,忽而嗤笑起来,“说的都快赶上唱的了。我没那么无知,我知道段家是被人利用了。那人或许不是你,可你与他妥协了,所以在我看来,你同那人都是一丘之貉。”
崔熙俊深吸了一口气,想朝女孩走近些,又怕冒犯了她,只好忍着,道:“你不信任我,我不怪你。只是我照顾你,是我的责任。”
“你爱照顾不照顾,只别给我惹麻烦就是。”丹菲不耐烦地挥手,“只是像这种进宫来见我的事,太过冒险,求你不要再做了。你姓崔,又不姓段。段家的事其实与你关系不大,你也用不着一副把天下苍生当作己任的姿态。你累,我看着更累。段家的事,我不怪你。你走吧。”
说罢,她放下瓷杯,朝门口走去。
崔熙俊侧迈了一步,伸手拦她,道:“我看了你留给我的竹签了。”
丹菲止步,瞟了他一眼,“你知道了?”
崔熙俊点了点头。
丹菲那日说得那么明白,他要听不懂,才真是白痴了。他见了李崇后,夜里又亲自翻墙进了段家院子,从假山旁的石榴树下摸到了一根埋在碎草枯叶里的竹签。丹菲用刀在上面刻了几个字:“兄未亡,北地投军”。
“我已经毁了竹签,当即就悄悄派人北上去打探他的消息。你不想知道吗?”
崔熙俊成功地唤起了丹菲的兴趣,挽留住了她的脚步。少女一扫嫌恶的表情,又欢喜又期盼地瞪着大眼睛瞧着崔熙俊,道:“如何?”
崔熙俊没由来地觉得一阵酸,又有些后悔,磨了磨牙,才道:“他已投在张将军旗下,化名文默,想是从了母姓。之前两场仗中都他立下不小功勋,先是升了从七品的武骑尉,最近又升为正六品的昭武校尉。张将军等人都极欣赏他。”
丹菲一抿嘴,露出一个明媚的笑来,“照这迁升法儿,等这场仗打完,怕是能得个将军当了!老天保佑段家!佛祖在上,明眼看着呢!”
她在屋里转了个身,双手合十朝天拜了拜,满脸的欢喜掩不住,照得清秀明丽的面孔都在发光。
她乐完了,才见崔熙俊正怔怔地望着她,一双幽黑沉静的眸子里蕴着清光。
丹菲回过神来,咳了咳掩饰尴尬,道:“还有什么吗?”
崔熙俊慢慢垂下眼帘,别开了脸,道:“暂时没了。若是以后还有消息,我……再来告诉你?”
他用的询问的语气,不确定地看向丹菲。
女孩灵动地双眼在他脸上扫了扫,终于点了点头,“好吧。就是别让人见着的好。”
“无妨。”崔熙俊微微笑了一下,“我有腰牌,可以出入内侍所。”
丹菲见惯了崔熙俊傲慢冷峻的姿态,也见多了他各种冷嘲热讽的笑,今日忽然见他竟然面带柔情地笑了,顿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后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怎么了?”崔熙俊问。
丹菲皱褶脸,摇头道:“没什么……你还不走么?”
崔熙俊面色僵了僵,近乎无声地叹了一声,“我这就走。你若有难处,受了什么欺负,就……”
“少操心了。”丹菲摆手,“寻常人也占不了我的便宜。若非我自己愿意伏低做小,也不会混到这地方来。”
崔熙俊早卫佳音那里知道这女孩是猎户之女,可是自从认识以来,就见她温婉秀雅,直到现在才从她身上看到一股果断霸气,甚至还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匪气。
他情不自禁地又笑了笑,提点道:“这里是皇宫,多的是权势比你大的人,你不要把凡事想得太轻松。”
“我怎么会那么傻,去以卵击石?”丹菲吃吃笑了笑,“我在山里遇过狼群,猎过足有我两倍大的野猪,甚至还帮着我阿爹杀过黑熊。我知道怎么和那些强劲野蛮的敌人周旋。纵使不能将他们一击毙命,自己保命还是足够的。你有多的精力,就赶快想个法子,把我们母子从这地方弄出去吧。”
崔熙俊啼笑皆非地牵扯了一下嘴角,拱手道:“我记住了,菲娘放心。”
丹菲一愣,然后才哦了一声,“你知道我的名字呀。”
“卫女郎说过,我便记住了。放心,我不会再这样唤你……”
“无妨。”丹菲忽然苦涩地笑了笑,“自阿锦走后,已许久没人这么唤过我了。我都快忘了自己原本叫什么了。”
崔熙俊握着的手掌时松开,半晌才低声道:“那,无人时,我便也这么唤你?”
丹菲也说不清自己是乐意还是不乐意,看着崔熙俊那双,忽然有些烦躁,嘟囔道:“真该走了。我也该走了。”
崔熙俊苦笑了一下,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大步离去。
等他走了后,先前引路的小内侍溜了进来,道:“娘子该回去了,王女史已经在门口等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