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冲了个澡,依旧不吹头发,也不开灯,坐在窗边静静发呆。和罗燕见面需要勇气,那个女人对他的恨鲜明得能幻化成具体的形状,每一次见面都是矛盾的爆发,他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晋城临海,夜风夹杂着湿润的水汽拂在脸上,如同女孩羞怯的手留下的触感。季星临突然想到时小多,想到她说“会永远做他的太阳”时那天真又赤诚的表情。心口处跳起一点儿温柔的暖意,季星临抬手覆上去,像是要把那点微弱又珍贵的暖意锁在胸膛里,永远珍惜,永不失去。〔102〕时小多在晋城读到高一才转学,好朋友很多,难得回来一次,自然呼朋引伴。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给她接机,然后以餐厅为,先后转战ktv、清吧、电玩城等娱乐场所,疯到了极点。时小多玩抓娃娃机抓到两只仓鼠挂件,一只灰色,一只黄色。闺蜜程悦大把游戏币撒出去,什么都没抓到,要时小多分她一个当安慰。时小多迅速背过手,将两只小挂件藏在身后:“私人物品,概不外送!”程悦笑时小多小气,时小多做了个鬼脸,心里想着,灰色的那只是要留给季星临的,才不要送你!一群人玩到天黑,还没有要散局的打算,程悦家有套老房子,空着,没人住,程悦提议去那里开通宵派对,玩枕头大战。一整夜,季星临频频做噩梦,梦里全是星曜失足坠楼时的画面。小男孩躺在一摊艳色的血迹上,朝他伸出手,嘴唇翕动。他说,哥哥,救我。季星临猝然惊醒,额头上缀满细密的冷汗。他起身冲了个澡,湿着头发出来时,看一眼时间,凌晨三点。万籁俱寂,他却再也睡不着。季星临拿起手机翻了翻朋友圈,看到时小多的假日九宫格,吃饭唱k,中间那张还被抹了一脸蛋糕。屏幕里的热闹反衬出周遭的寂静,季星临躺在床上舒了口气,额角猛地一跳,头疼的感觉瞬间涌上来,猝不及防。季星临扔下手机翻了个身,将自己蜷起来。爸爸去世后,季星临离开晋城时什么都没带走,房子也过户给了罗燕,算是对他们母子的一份补偿。那是栋老房子,没电梯,楼道里堆着不少杂物,还有掉下来的墙皮和蜘蛛网,看起来雾蒙蒙的。站在昔日的家门前,季星临用指节顶了顶额角,头疼的感觉还在,疼得他心烦意乱。门框两边贴着一副对联,时间久了,积了层灰,颜色斑驳。季星临正要敲门,门锁“咔嗒”一响,有人从里面出来。出来的是罗燕的远房表姐,姓“张”,腿脚不太好,一直没结婚,星曜出事后,她就过来帮忙照顾,混口饭吃。这人嘴碎,以前总在罗燕面前告状,说季星临眼神不正,让罗燕留点心,多提防他。张姨见到季星临,不禁一愣,下意识地挡住门口,皱眉道:“你来干什么?家里已经没有你的东西了,也没人想见到你!快走吧!”季星临单手插在裤袋里,一双眼睛黝黑沉静,说:“罗阿姨在家吗?”“星曜情况不太好,又住院了,我和小罗两天都没合眼,你就别来碍眼添乱了,行不行?”张姨说,“你害他们母子害得还不够吗?”后面这句有点儿刺耳,季星临眉梢一跳,不等他说话,门里传来一个有些沙哑的女声,问:“谁在外面哪?怎么不进来?”“推销的!”张姨回头应了一声,然后立即转过来,推了推季星临的肩膀,催促着,“快走!赶紧的!看见你准没好事!”张姨正要关门,季星临抬手抵住门板,直接从她身边挤了过去。张姨“哎哟”一声,嘴上不干不净地骂了几句。季星临没理她,目光递出去,落在罗燕身上。罗燕刚满四十岁,已经老得不成样子,头发白了一半,皮肤很粗,鱼尾纹蜿蜒深重。她看见季星临,也是一愣,接着,胸膛急速起伏,那是发怒的征兆。“我不是来吵架的,”季星临立即开口,头疼让他声音有些低,“只是想给星曜送点医药费,我答应过爸爸会照顾他。”“医药费?你造的孽是给点钱就能赎清的吗?”罗燕开口时声音尖厉,几乎破音,她抓过一个玻璃杯劈手便砸,“要不是你,我儿子会变成这样?季星临,你怎么还不死?你为什么不去死?”季星临脚下没动,只是偏了下头,玻璃杯擦着他的耳郭飞过去,撞碎在墙上,飞溅的碎片刮过他的颧骨,留下一条细窄的红线。罗燕嘴唇都白了,有些站不稳,踉跄着向后退。张姨快步走过去抱住她,一边拍她的背,一边朝站在门口的季星临吼:“你满意了吧?闹成这样,你就满意了!我活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你这么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