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刚转学到南城的时候,季星临明明记得她的名字,却装作不认识,是因为他还在介怀,他在怪她啊!原来是这样啊……是这样啊……〔107〕病房里,压抑的安静仍在持续,三个人像三尊雕塑,以不同的姿势陷入沉默。季星临盯着仪器屏幕上那些起伏波动的线,神色冰冷,像是掉进了另一个世界里,眼前的悲欢都与他无关。时小多站在季星临身后,用力闭了下眼睛,将涌到眼眶的泪水统统逼回去。其实,她很爱哭,被双亲和姐姐宠大的小姑娘,没经历过波折,也没受过委屈,开开心心活到今天,才知道自己身上竟背负着这样的罪。时小多咬了咬嘴唇,声音带着哽咽的味道,说:“对不起,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季星临很轻地笑了一下,手背贴着星曜苍白的脸,说:“没关系,不怪你。”若真的不怪,他又怎么会说这样的话。实在太想哭了,时小多只能咬住自己的手指,把哭声都咽回去。空气里有细弱的抽泣和带着湿气的哽咽。越发压抑。季星临替星曜掖了掖被角,若无其事地说:“你出去吧,我想和我弟弟单独待一会儿。”“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吗?”时小多含着眼泪,“让我做点什么吧。”季星临摇了摇头,低声说:“不必了,回去吧。”话音里带着极深的疲惫感,时小多的眼睛更红,眼泪将她的睫毛润湿。她低着头,轻声说:“如果,我从来没有试图靠近你,这些不好的事就都不会发生了,对不对?”十年前,我要是能离你远一点儿就好了,对不对?季星临的呼吸有一瞬的停滞,他自虐似的咬住嘴唇,一言不发。“真的很对不起。”时小多再一次道歉,向后退了几步,关门时动作很轻。季星临恍惚想起,书上说过,真正要走的时候,关门声反而是最轻的。因为失望到底,连怨气都没了。时小多走后,护士来例行检查,随口问了一句:“那个长头发的圆脸女孩回去了吗?她在外面等了你一下午呢。”手指有些抖,季星临不太自然地握了握拳,别开视线,说:“她回去了。”以后,也不会再来了。护士“哦”了一声,出去时,细心地关上了门。对不起。季星临闭上眼睛,喉结微微颤动,手指抖得更厉害,握成拳头也没有用。时念,对不起。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是我任性自私,这么多年都活在指责中,又无处宣泄,才会蛮不讲理地将这些痛苦转嫁给你。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告诉你,即便错不在我,星曜也是我必须承担的责任,他的生命全靠仪器和药剂支撑,每年都需要一笔庞大的治疗费。我不想你用同情的眼神看着我,更不想让你变得和我一样疲惫。你该开开心心地生活,走向有光的地方,和更好的人站在一起。对不起。胸口堵得厉害,连呼吸都困难,季星临慢慢蹲下去,头碰着坚硬的墙,拳头抵在心脏的位置。他努力控制,还是有些失控,细碎的声音自唇瓣间溢出来,转瞬便被仪器运作时的嘀嘀声覆盖。季星临深吸一口气,将所有试图外露的情绪全部收起来,压在冰冷的表情之下。熟悉季星临的人都知道,他的世界有着铜墙铁壁,却鲜有人知道,那些坚硬,每一寸,每一点,都曾是一道鲜活的伤疤。哪有人天生坚强,不过是熬过了最疼的时候,把伤痕变成了铠甲。〔108〕走出住院部的大门,藏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掉下来,时小多揉了揉眼睛,突然想起来,那个好不容易才抓到的仓鼠挂件还没来得及送给季星临。以后,就不能再做朋友了吧……那个上同一所大学的约定,也不作数了吧。再跟他好好道个歉呢,还有转圜的余地吗?时小多碎碎念似的想着,满脑子都是无措。怎么会变成这样,说好了要做他的太阳,却偏偏是她,害他更深。还能再为他做点什么吗?别眼睁睁地看他沉下去,做点什么吧。时小多握紧手指,鼓足勇气,朝一楼大厅的护士站走去。罗燕住的是多人病房,闹哄哄的。时小多推门走进去时,她已经醒了,脸和手臂上都贴着医用纱布,疲态明显。时小多将果篮和花束递过去,叫了声“罗阿姨”。罗燕和守在床边的张姨都愣了一下,时小多轻轻舒了口气,说:“阿姨您好,我是季星临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