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皇帝不在意,坊间的议论再多也没用,李氏最终还是被册封为密国夫人。
当时以妾为妻而受封的,也不止是李氏一个。
所以杜佑对此心安理得。
如今十年过去,他位列中书,人望更胜当日,陈年旧事早就已经没人提起,连杜佑自己都快忘记了。
但他知道,以天兵的能耐,要是真有心,把这个案子翻过来也并非不可能。
杜佑不信张五娘这句话是随口一提,但想到要跟天兵对上,他也不免有些头痛。
不过若是陛下也有此心,那事情就容易多了。
巧了,李纯也不觉得这是巧合。
天兵桀骜不驯,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这种事,别人干不出来,他们会干,别人没有胆量,他们有!
之前对天兵有再多的不满,李纯为了大局、为了明君的声誉,都咬着牙忍了,但这一回,他们越界了。
大唐的藩镇再骄横跋扈,也没有谁敢把手伸进他的后宫,就算真有心者,也是向宫中进献美人,这些天兵竟妄图插手妃嫔册封之事,这是要为郭贵妃讨回公道,逼他立后吗?
真是岂有此理!
……
屏风后有两个心虚的人,屏风前也有一个。
听到张五娘那句话,杜宝立刻气急败坏地喊道,“你这贱妇,辱我便罢了,竟还敢中伤我杜氏门风!你在我杜家数年,德容言功皆是平平,既没有生育子嗣,又嫉妒成性,我以七出之条休妻,又有何不可?你却寻死觅活,闹到了公堂之上,我倒要问问,这就是张氏的教养吗?”
心虚的人被戳中之后,总是跳得更高。
何况杜宝不仅自己有以妾为妻的打算,族中也确实有杜佑这样的例证,就更不敢让人说了。
这种事情,不计较便罢了,真追究起来,可谓是后患无穷。
《唐律》规定:“以妾为妻,徒一年半,各还正之。”
虽说事到如今,这规定早就已经变成了一纸空文,也不只是杜氏如此,京中显贵多的是类似的情形。杜佑的风评受到影响,但之后还是官至宰相,李氏的请封也顺利通过,可见连皇帝自己也不在意。
但这种不在意,可以成为一种约定俗成的默契,却不能真的说出口。
《唐律》代表的是大唐的法理,否定《唐律》,就是否定了李唐皇室的正统性与合法性。
尤其是在这个讲究遵守“祖宗成法”的时代,“变法”需要面临的压力,看看刚过去没几年的永贞革新就知道了。
大唐没有“政治正确”这四个字,但这样的意识早已深入人心。像杜宝这样的高门子弟,虽然文不成武不就,没有什么作为,但在这方面也有一种天然的敏感度,意识到张五娘那句话要拉更多人下水,他立刻就被触发了防御模式。
不能让这件事情扩大,尤其不能从自己这里开始扩大,否则……
所以他第一时间就反手将一顶帽子扣了回去,速度之快、语言之熟练,可见这样的训斥与打压,早就不是第一次了。
也许是听得太多,张五娘甚至都已经不会被这种言语刺痛了。
她语气平静,“我为婆婆送终守孝,在三不去之列。”
围观群众一听,又开始对杜宝指指点点。
杜宝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反应太激烈,而且方向完全错了。
张五娘要是能挑出错处,也不至于闹到今天这一步。
这时候提别的都没用,既然张五娘是要告他以妾为妻,他只要承诺绝不会这么做,张五娘的怀疑便没有了根基,此事也能顺利化解。
可他已经答应了家中美妾,等把张五娘赶走了就扶正她,想到回去还要面对她的哭诉,杜宝便有些头痛。
若张五娘只是告他,他说不定就硬抗到底了,但现在已经开始攀扯杜氏,杜宝也不敢让她再发挥下去,脸色变幻半天,最后还是咬着牙道,“既然已经义绝了,从前的事不必再提。我杜宝在此发誓,此生绝不会以妾为妻,如有违背,天人共戮!”
说完瞪着张五娘,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我的誓言发完了,在场诸人都能见证。那你诬告我,又当如何?”
张五娘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她的目的就是要逼迫杜宝做出这种承诺,但他真的发誓了,她心中也没什么畅快之感。
说到底,是男人先把女人分成了妻、妾、婢、侍,才会有什么以妻为妾,以妾为妻。女人就像是物品一样,任他们随意摆弄。
逼着杜宝发了誓,然后呢?